從美國後現代舞脈絡談露仙達.查爾特斯的極簡主義舞蹈

文字: 張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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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美國後現代舞脈絡
談露辛達.蔡爾茲(Lucinda Childs)的極簡主義舞蹈

我們這一代舞者奮鬥的目標是:傳達「舞蹈」本身(in and of itself)就是一個很美的事,它可以就是形式本身,如同一個純粹抽象的形式,而同時仍能代表一個在空間中移動的經驗,一個人類的身體經驗。

—露辛達.蔡爾茲(Lucinda Childs)


本文原載於【澳門劇場閱讀】
2014年2月革新號


文/張懿文(台灣舞評人、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文化與表演博士候選人)


如果說現代舞的精神,是在反抗芭蕾舞中「不自然、不自由」的身體,從鄧肯(Isadora Duncan)起始,到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這代的現代舞者,已經在二戰後建立起了龐大的美國現代舞王國,然而,當注重希臘神話、心理分析的表現手法成為現代舞政治正確的美學時,新一代的編舞者,又再一次地推翻了現代舞所建立的典範。這群被歸類為美國後現代舞蹈的編舞者想知道,當舞蹈抽離了故事性的敘事內容、豐沛情感的戲劇性之後,舞蹈的抽象形式本身,是否就可以是一種純粹藝術?


時間必須拉回風起雲湧的六零年代,當時受到新音樂、視覺藝術、電影等藝術型態的影響,如「偶發藝術」(Happenings)、「事件」(Events)和新達達主義運動等刺激,1952年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黑山學院(Black Mountain College),前衛作曲家約翰.凱吉(John Cage)策劃了一場即興劇場演出,參與者包含了視覺藝術家羅勃.羅森柏格(Robert Rauschenberg)與後現代舞蹈大師摩斯.康寧漢(Merce Cunningham)等,開啟了後現代舞蹈實驗的先鋒。身為葛蘭姆學生的康寧漢,特別反對葛蘭姆敘事的編舞手法,相反地,他編作的舞蹈抽象而純粹、沒有故事情節,任何日常動作皆可成為舞蹈,甚至透過機率來決定排舞順序,舞台上以多焦點、多方位的空間觀來進行著演出,而這些概念啟發了許多美國後現代舞蹈創作者。


七零年代初期,一群紐約市的舞者開始了後現代舞最重要的舞蹈運動—傑德森教堂(Judson Church)舞蹈實驗: 這些向凱吉的學生鄧恩(Robert Dunn)修習編舞的藝術家,如伊凡.瑞娜(Yvonne Rainer)、史帝夫.派克斯頓(Steve Paxton)、露辛達.蔡爾茲(Lucinda Childs)、翠莎.布朗(Trisha Brown)、梅爾蒂斯‧孟克(Meredith Monk)等人,因為其作品無法在當時主流的舞蹈比賽中入選,於是便相約在傑德生教堂發表實驗創作,一天就有無數場演出,這些演出重視的是過程,結果並不重要。他們受到康寧漢結構編舞方式的刺激,同時也受到西岸編舞家安娜.哈布林(Anna Halprin)及西蒙.佛堤(Simone Forti)的影響,想要革現代舞的命,重新定義舞蹈。


瑞娜首先提出了「後現代舞蹈」這個名詞,她在1965年發表了著名的舞蹈宣言(dance manifesto),認為後現代舞「反對奇觀、反對炫技、反對變形、戲法與偽裝、反對舞星形象魅力、反對英雄與反英雄形象、反對牽涉表演者或觀賞者、反對風格、反對陣營、反對表演者對觀眾的引誘、反對動人與感動」,可謂對現代舞敲響了一記警鐘。然而,傑德生教堂的舞蹈實驗只進行了短短的數年,之後這些藝術家們便各分東西,在世界各地宣揚他們的理念,對當代舞蹈界來深遠的影響。


蔡爾茲是傑德生教堂舞蹈運動參與者,也是康寧漢的學生,在離開傑德生教堂之後,她成立了自己的舞團,並在1976年和劇場大師羅伯‧威爾森(Robert Wilson)與極簡主義音樂家菲利浦‧格拉斯(Philip Glass)共同創作了當代劇場界著名的作品《沙灘上的愛因斯坦》(Einstein on the Beach)。蔡爾茲的極簡主義藝術觀,與極限音樂家凱吉和格拉斯類似,將基本元素重疊,避免加入個人感情或戲劇張力,她的編舞動作就是內容理念,結構清晰、有如雕塑般精確而抽象,視覺上既簡單又複雜,對舞者的肢體和大腦記憶而言都是極大挑戰。


1979年,蔡爾茲再次和格拉斯合作了極簡主義風格的經典舞蹈作品《舞蹈》(Dance),在此作品中,觀眾可以看到舞者透過精心巧妙的計算,在舞台上重複跳躍著、傾斜、前進、轉圈,優雅地對應著節奏的張力,而舞蹈本身也奇妙地加深格拉斯音樂的視覺性,觀者幾乎可以看到女高音狂喜的聲音,抑或是音符落下的聲音閃耀在眼前,而由視覺藝術家萊維特(Sol LeWitt)所錄影投射在舞台後方的舞蹈錄像,恰似與前台現場舞動的舞者互動,有時更甚至讓舞台仿若平行宇宙般倍增出不同的複雜舞蹈圖象,混淆了觀者對空間和時間的感知。


蔡爾茲認為「極簡主義是,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最初始的狀態,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精簡到最簡單。」她的作品展現了想像中的定位、重複和增減的語法,創造出一種純粹舞蹈的魅力,將觀眾在燈光、空間和音樂的包圍下,專注於舞蹈抽象形式的美感,而這樣的美感,也可以在當代比利時著名編舞家姬爾美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九零年代的早期作品中看見端倪,足見蔡爾茲對當代舞蹈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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