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抵達,從未放棄。差事零七年新戲觀後。

闖入,廢墟

作者:ohwhatcity
站台:城市漫遊

劇名:闖入‧廢墟
日期:11月15日至18日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團體:差事劇團

任何影評、劇評、文化評論,都藏有過度詮釋,或者擅自產生意義,或忽略細節的危險,以及過度將抽象給具體化。可能正是評論進行的同時,意義以曖昧的方式生產出來,因之,這只是一篇小小的自言自語,不是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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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鍾喬的劇特別容易懂。這回,我感到它既帶著現實在眼前清楚的浮動著,卻又夾著幻像在身邊激起陣陣鼓擊。台上劇組的面孔、聲音,都是熟悉的,但卻花了我好大的力氣,從心理深處一再挖掘,重新認識。擠在牯嶺街小劇場內的身體,又像是被激活,又像被重擊壓抑。

複 雜、跨越,曲折卻又直率。它抓著全球性的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和戰爭機器窮追猛打,又不時針刺我們的本土現實政治。它把過去從墳地掘出,用著未來式的可怖的殘 破的物質面孔,卻又血淋淋的訴說著這正是現在進行式。它是觸動及時反應的政治劇,又是極盡諷刺的肥皂劇,還是充滿關懷與鼓勵的警世寓言。雖在批判的絕望中 藏著希望的種子,又在永恆的積極反身性裡暗藏背叛與墮落。它們全都纏繞在一起,從右到左,到右,再左往,迴旋著,而我發現自己、我們,其實就在那個核心裡 頭‧‧‧

姑且,把「人」作為核心回頭去看吧。從外,它用很政治經濟的手法警告了當世的新形式鴉片—國際NGO組織,它們藉著訴說自由、人 道、平等抽象語詞,利用救援掩飾了國際政治中的剝削與壓迫。事實也常是如此,國際中勢力最強大的正是那些一面販售武器、不平等剝削農產、礦藏、人力、環 境,卻又一方面提供餓不死的糧食及醫療援助給第三世界的支配結構。即使做這些事的不是同一個行動者,卻都出於同一組壓迫集團:軍火商、帝國政府、國際團 體,甚至是聯合國人道救援。天使就是惡魔,供應只是為了再剝削。

雖然,為戲劇所隱喻的暴力的廣度算是誇張,但這樣揭穿新自由主義者的虛偽 面具絕非不必要,因為它像極了慢性病,強大的意識形態,往往在革命者受挫的節點上乘隙進攻,一點一滴吞噬抵抗。但是,停留在對霸權的描述並非必要,於是我 們見到—緊貼著目前國際形勢的—以移工作為象徵角色的受剝削者,她們掌握知識、覺醒、果敢面對自身,並且團結。

或許就是在這一點上,這齣 戲與後現代語彙中常見的,要求看見受壓抑者如何在複雜的人道團體、國際救助勢力下,以拾取麵包削作為生存策略之觀點有所不同。我們要對話的是,如果能從人 的求生過程產生新形式抵抗的產生,那麼,它,抵抗,也可以不是將壓迫者的施捨轉化意義,因為尋求資助的來源也可以有不同的形式,在正確的政治上,共生。

再 來,以內在反省本地社會的範疇來說,劇中角色的三個革命世代,恰恰映照著當前台灣的政治社會現實。壯志的革命三代,在現實的困局中或堅持,或轉向,或落寞 自殘。我們能從劇中看見自己在當下的經驗,即於結構的龐大引力中,人的意識與無意識未必能為己身掌握。然而,你更可以發現,總只有積極的批判道路合於後繼 之士的生命需要,因為,唯有掌握自己的身體方位與心靈意識,方能在凶猛的惡浪裡維持一點作為人的感知。

它諷刺的首先是,當現實超越了第一 代革命戰將所能設想,當結局不如其所預期時,需要的應該是反省與更積極的試圖突破。若他嘗試以浪漫美學或是虛無之詩的方式選擇自殘,將僅僅是一種自足的逃 避。至於第二代的領導,他搖擺的政治立場下所顯露的,卻僅僅是機會主義,和腦漿的渾濁。這反映了先前他對於世界之理解並不真正清楚,革命只是一場語言遊 戲。

剩下來的只有年輕一代,和可能的,源源不絕的革命薪火。即使面臨了,曾在淌血中亦不毀棄理想的前人開始用新的霸道方式極盡折磨、欺凌 的對待,但是,年輕的飽和的能量不會輕易被擊垮。正是這種現實,使得她認識,或許帶一點näive,卻不是空想。於是,局勢再怎樣險惡,也無法擊垮傷痕累 累的軀體。真誠的心,正是希望之所在,透過一再地揭露,受壓迫者將後繼無窮。

綜觀整齣劇,涉及的範圍龐雜的糾纏了國際政治、地方政治;交互的穿錯在個人與集體;它跨越的尺度是過去、當下,與未來,但這些維度其實都指向現在,要求我們更有厚度的思考自己。它描述了惡狠的政治的尖嘴饞貌,更血腥的批駁了部分革命者的反覆、投機。

除 了這些批判,它尚且挖掘出革命前景,或說革命者的現在。回到生活的現實,我們將發覺,伴著煙硝的鴉片味不止從NGO口袋向外蔓延,卻是,越來越多的企業 主,以捐醫院與設置機構、贊助文藝、募款赴鄉、批評政府政策等方式,不但用公益的面具掩飾蛇蠍本相,還讓人以各式各樣的贖罪卷侵蝕自己的心。而現實的政 治,掌權者的世代更替,保守派與自由派在國族主義與部落主義的激進卻空虛之言詞中,顯得如此相似。於是革命前景的唯一殘留,是在那尚未「政治化」卻真正 「政治」的新血身中。

劇場外,冰冷的細雨在舞台尚留餘溫時,飄然落下。幻影、現實,繚繞在思慮中。是,已改變的投機者太多了,但結構的力 量卻真如此強悍。對,一再覺醒的革命者源源不絕,可是她們/他們/我們如何面對眼前的自我——自己,與那些投機者?微小卻強有力的個體們,面對時代線索中 看似必然卻實際上多所曲折、藏著細節的結果,又如何想像一個非浪漫詩人之死亦不能以階段性妥協為藉口的路徑?如果,積極地政治是一種必要,那我們如何重新 問,什麼是政治?

上一台灣年輕世代們隱身在田中野邊,或屈身都市一隅,保存與傳遞革命之火的不在少數。再上一世代,那滿載著文史哲思,或 背負新世界想像的革命肇始者亦留有壯志。今日,與各種受剝削者同存的新一批青年,未必比不上前人的數與質。然而我們如何面對自己朝向未來?如何理解共同關 注的舊問題,以及如何參照每個時代各自的問題?更何況,時代的悲劇更帶來了未老先衰的浪漫派,與未啟蒙卻預先選擇妥協的自命不凡者。或說分工是剝削的開始 吧!然而,鍾喬做到了他的職份,以戲劇之名傳遞他的能量,接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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