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再拒劇團《沉默的左手》


作者:于善祿LULUSHARP

時間:2007年12月20日,週四,19:30
地點:信義公民會館A館
演出:再拒劇團《沉默的左手》一齣關於台灣新移民的狂飆搖滾音樂劇

就小劇場的演出而言,這齣戲的劇本很早就完成了,印象中在若干的審查案中曾經看過。從劇本到正式演出,大約有兩年的時間,不論是演出場地的選擇或是搖滾音樂的融入,都有其用心的表現。不知為何,在看演出時,一直想到歐洲中世紀劇場,如此這般的聯想,無好無不好,無褒亦無貶,只是在找一個觀看的參考點。

中世紀宗教劇其內容與題材,幾乎都取自聖經或聖人事蹟,其目的無非是要宣揚基督教義。《沉默的左手》故事起於賣火柴女孩的童話,這是丹麥作家安徒生(1805-1875,他正是一名左撇子)在1848年所發表的童話故事,原本故事裡的貧富差距、人情冷暖和柴火中的希望與夢想,經由再拒劇團的轉化,變成了台灣新移民與人類歷史的關懷、當代文化與社會的批判,在Paul Simon的Sound of Silence與王榆鈞的〈沉默的左手〉歌聲中,以及國際新聞(2005年巴黎暴動、2007年緬甸暴動)與台灣新聞(外勞爭取基本權益)畫面交織中,提醒觀眾「不要害怕這世界罪惡的能量」(該劇海報宣傳文字),也「不要對你的苦難沉默」(劇終兩位演員以噴漆噴在牆上的文字)。

中世紀宗教劇有一種舞台景屋是佈置成一字排開的,觀眾面對舞台時,由左而右依序是天堂、拿撒勒、神廟、耶路撒冷、城堡宮殿、大主教的房子、金門、監獄、地獄入口,基本方向就是天堂、人間到地獄。《沉默的左手》則利用信義公民會館A館長條形的空間,尤其在佈置完觀眾席與舞台技術執行工作區之後,所剩餘的表演空間更形狹長,甚至大部分的戲是發生在觀眾席左右兩邊的表演區裡的,同樣由左而右依序是「沉默的左手樂隊」、三叉旋轉式伸展小舞台、四個單位的落地玻璃儲窗空間、工地等,不過擺設裝置歸擺設裝置,空間也只是空間,戲發生在哪裡,仍然還是靠演員的台詞與戲劇的動作所指涉的地點為準。經由故事說書人(黃緣文飾)的「設定」與「解說」,所有觀眾都是搭著通往地獄的捷(劫)運,從熱鬧繁華的台北東區(其實算是東區的邊緣),來到狂飆搖滾所締造出來的戲劇性地獄空間,附近就是台北世貿中心、台北國際會議中心、凱悅飯店、台北101大樓等知名建築,原為四四南村的信義公民會館正上演著一齣兼具批判與省思的音樂劇。

中世紀宗教劇發明了許多舞台機關與特殊效果,尤其是地獄之口,做得更是令人望而生懼,以達勸人為善、警惕之效。《沉默的左手》除了藉由說書人之口讓觀眾在台詞的語境中進入地獄外,製作人員也利用排油煙管的可塑性,在會館的天花板做了一些裝置,有點像是染了血的樹根,而故事就在這樹根更底下的空間裡進行,觀眾也處在這樣的空間,同樣都在地獄裡頭。有趣的是,劇終的新聞畫面是被投影在幾幅落地的白紙上頭的,恢復時裝的演員王瑋廉一塊一塊地撕破了白紙,影像不見了,但是觀眾和王瑋廉之間還是隔著一道玻璃牆,觀眾區的燈仍是暗的,而王瑋廉那邊的空間已經是日光燈照亮著的,儼然是人間與地獄的對望,他用手拍打著玻璃牆,嘴巴與神情似乎在叫喚觀眾,觀眾在「觀看」與「凝視」的看戲情境下,似乎就被設計成了冷漠的旁觀者。

中世紀宗教劇演出時音樂是扮演很重要的角色的,天使唱詩班一般由未變聲的男童組成,換景休息也以音樂或合唱來填補空缺。《沉默的左手》一開始就由四位「地獄使者」唱著耶誕歌曲〈平安夜〉(Silent Night),音樂創作群也特地為了這齣戲創作了七首歌曲,包括〈你得前行〉、〈小小革命軍之歌〉、〈閻王裁縫之歌〉、〈女巫之歌〉、〈馬戲團之歌〉、〈救世軍之歌〉、〈沉默的左手〉,歌詞和曲風具有哥德式風格(gothic style),其實這種風格也是再拒劇團許多作品所呈現出來的主要性格:黑暗而神秘的,頹廢而癲狂的,但也深具自省的,這在當前的台灣劇場界的確是獨樹一格。

中世紀宗教劇的沒落和歐洲王室與教廷之間的政教紛爭有關,宗教劇被禁之後,歐洲的戲劇轉向世俗化、本土化、娛樂化與商業化,再要對這種傾向的戲劇進行自覺式的批判,已經要到十九世紀末了。《沉默的左手》的導演黃思農在節目單裡,提到「比起解嚴後小劇場運動的波濤洶湧眾聲喧嘩,這個國族暴力高漲價值二元對立極化的年代,小劇場是令人詫異的安靜,這無關乎年年以飛快速度增加的立案登記演藝團體,和演出數量;而是我們的劇場明顯的和我們真正在面對的社會文化問題脫節。」無論這樣的聲音多麼地孱弱,這樣的提醒是必要的,尤其是這個世代自覺的陳述,而非前輩世代對於年輕世代的耳提面命或道德與使命的期望。

從1980年代以來,這個世界的政治氣候開始向右轉,1990年代再加上網際網路與全球化兩大風暴,左手的確越來越沉默,即使發聲,也很快被轟隆的消費狂潮所覆蓋,左的文化抵抗在台灣,有人認為是遲到的,甚至是時不我予的,有人還是繼續堅持發聲,即使是以「刺耳的沉默」。

【題外話】
至於小劇場是什麼,或者使命感揹不揹,我覺得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劇場是「做」的,「說」再多都無關緊要。我想再拒劇團可以準備火盆了,過火之後,「幼蟲」就會蛻變為「成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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