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雲歌劇團《楊金花》

作者:Tiffany
部落格:Tiffany夢遊仙境

一言以蔽之,此劇可以說是歌仔戲版的《搶救雷恩大兵》首部曲。

一開場就是十八分鐘熱血沸騰的精彩武打。楊家將父子檔(父楊宗保,子楊文廣)先勝後敗,受傷被敵軍困在異域,亟需朝廷派兵馳援。

消息傳回京城,國力一向文盛武衰的宋朝君臣無不驚駭,本家楊老太君和楊金花更是痛心憂愁。為了搶救國內數一數二的將軍世家以鞏固國防,君王下旨要所有親王爵子們出來比武,好從優選拔出援軍的二路元帥。

楊金花年輕氣盛,嚷著要參加比武選將,好出兵救回父、弟,卻遭到老太君的責阻和禁足。但楊金花在叛逆期作祟和心腹女婢排風的慫恿之下,還是女扮男裝給她溜去了。

比武應該是比誰厲害,但養尊處優、衣食無缺的親王爵子們,比武都在比爛的,只有出身將軍世家的楊金花輕鬆發箭射下錢幣。不服氣的爵子,邀化名為楊金的她比賽御馬和近身搏擊,王爺更加碼提議,戰技之外要加試智慧。年輕的金花瞻前不顧後、血氣方剛、好勝逞勇,順利奪下帥印,被封為元帥。

金花奪下帥印、受封為元帥才想到慘了!這下回去會被太祖母罵到死,手上這顆帥印這麼大粒是要藏去哪?王爺要她儒L點將後立刻揮軍出征,只能溜出來一下下的她,要怎麼跟太祖母講她得出這麼一大趟遠門?

我看到〈元帥逃兵〉的場名就忍不住笑出來,呵呵……想到太祖母會發飆而後悔不已的楊金花只好放下大軍,趕緊先偷溜回家換回女裝。心腹女婢排風見她拎著帥印,氣急敗壞催她快扔了證據。雖然女扮男裝是排風獻的計策,但排風不像千金小姐閉鎖深閨,沒過過群體生活,她比小姐知道玩的分寸只能到哪裏。

意即,排風順小姐的意,協助她溜去比武大會,甚至掩護她參加比武,排風認為這些都還ok,因為人多嘛,人多好掩護,小姐混在其中會有模糊地帶。但小姐比賽比到第一名,那就太出鋒頭而會引起注意,這樣就是玩過頭。排風沒料到小姐不但玩過頭還因此被晉封為元帥,等於被皇權賦予了確定的地位和權責,小姐的鋒頭已健到事情很大條。最後這兩個小女生能想到的辦法只有先把證據扔掉,然後裝死。

大軍等不到元帥誓師出征,王爺簡直急壞了,心裏懊惱這十六歲的少年擔不住元帥重責,居然陣前逃兵,而且是總老大逃兵,太難看了,公布出去會折損士氣,偏偏一時又找不到能力適當的元帥人選。經屬下提醒,王爺想到那個“楊金”曾提過她是楊府的子弟,所以立刻轉往楊家尋人。

不知王爺所為何來,老太君和婉款待。王爺話裏有話的試探老太君,老太君還以為王爺真是在向她請教煩惱,一直到王爺陳述完比武封帥的前情,並直接向她討人時,老太君一度以為是伴君如伴虎的疑似政治迫害。

王爺更以為老太君不知在推托什麼,為免軍心動盪,逼著要她交人出來,一句:「難道妳楊府上下沒有一個男人嗎?」既深且重的刺痛老太君的心。老太君痛哭流涕,一大段雜唸調云云道出楊家將如何替君王沙場戮命:她丈夫戰死於金沙灘一役、七子中有二子喪命、二子遭虜,至今生死不明、一子出家,最後只餘一子逃回來(楊宗保),回來後還遭仇人謊報反叛,差點死於冤屈,幸得平反。楊宗保生下一子楊文廣和一女楊金花,所以楊文廣就是楊家唯一宗祧。如今宗保和文廣又為國陷於敵陣,命在旦夕。在楊家將保護下得以平安度日的王爺,今天居然侵門踏戶來質問她:「難道妳楊府上下沒有一個男人嗎?」

這一段舊帳翻得相當精彩且撼動人心。

居於弱勢者在關鍵時刻翻舊帳若翻得巧妙,是可以把局勢整個逆轉的,但在爭執中翻舊帳是有眉角的。

第一,舊帳需跟雙方的爭執主題有關,否則人家一句:「關那什麼事?!」影響力就瓦解了。

第二,最好是第一次翻,讓對方有從沒聽過也沒想過的震撼感,他才有「原來有這種情形?原來你隱忍很久了?」的愧疚感。假若太常翻舊帳的話,會愈翻愈沒價值,愈翻會愈生出反效果,惹人討厭而已。

第三,翻的要合情合理、至情至理,而且層次要分明,舖排要先輕後重,才會產生加乘效應。

第四,如果希望能存留彼此情誼的話,表述的成份和比率必需注意。因為“舊帳”一定是負面情緒的堆積,也就是說成份有悲有怨,但“悲”的成份需大於“怨”的成份,才能維繫住爭執雙方的情誼,並激發對方的感悟和歉意。若怨的成份大過於悲,那就會朝“撕破臉”的結局邁進了。

以此標準回頭看本劇的舖排:當王爺表明他登門索人還不是為了要營救楊家將,老太君怎麼可以不把人交出來?!and王爺不信她交不出人來時,進一步尖酸的刁她難道妳楊府沒有男人嗎?向來謹言的老太君立馬被話刺得真情流露,先說楊府的男人本來有多少,然後他們都到哪裏去了(為國捐軀),好使王爺明白她為人妻為人母的傷痛。then提及好不容易剩一隻逃回來,並幸有一脈香火留存。接著表述這脈微弱的香火又為了保國衛民、又險險快要捐軀了…這幾篇舊帳一翻,本來很理直氣壯的王爺,才明白楊家是如何以忠勇的鮮血換來今日的倍受崇敬,而且連王爺自己都覺得自己真的問得很刻薄、很機車!

本來有欺君之危的楊家情勢自此大逆轉,尤其發現掄元的元帥真的出在自己府上,還把帥印扔進荷花池裏藏匿而犯下的必死罪,王爺在驚嚇之餘,也都只是笑笑的let it be,不但沒這事一樣,還照樣封帥、照樣派兵馳援國家棟樑、挽救楊家唯一血脈(楊宗保、楊文廣等於是第一代和第二代的雷恩,而且雷恩是兵,宗保和文廣還是將軍級的),這都是因為楊家對朝廷過不及左瑤t故,更是因為老太君在關鍵時刻翻對舊帳的緣故。

有果農說“十分甜”的橘子比不上“九分甜一分酸”的橘子甜,全因為有那一分酸襯那九分甜。

“老太君翻舊帳”為《楊金花》一路活潑熱鬧的劇情做了調節和壓箱寶的功用,戲劇情感的深度在此刻劃出來。

最後老太君目送身著戎裝的甘孫女楊金花,率軍出征的英姿勃發,她心裏欣慰的何只是“楊家有女初長成”而已?!楊家一門英烈,堪稱英雄世家,所以是“楊家有英雄初長成”,並且這回還是位女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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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話】

舊帳翻得又好又有力的,除了本劇,還有《白蛇傳》的〈斷橋〉一折。

水淹金山寺後,白素貞懷著身孕倉皇逃走,路經斷橋途中遇到許仙(斷橋也是兩人當初一見鍾情的地方),遂把她隱忍許久的種種委屈一股腦的全盤托出,許仙是從此刻才瞭解白素貞對人蛇戀的想法和種種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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