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人劇團 – 閹雞

文:DaMonNan
部落格:大猛 老彭 有話說
劇目:閹雞
時間:2008.08.17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演出:台南人劇團

醞釀了這麼多篇關於《閹雞》的文章,回歸戲劇本身,一齣舞台劇能否成功,還是端賴演出的完成度以及它所帶給觀眾的感受。比一般觀眾多作了一些功課,也讓我擔心會不會現場的感動因此而沖淡了,就像那場獅子王(囧)。沒想到,票價少了一個「0」,感動卻是大過十倍。寫到第四篇還是有很多東西想寫。

單看劇本,台南人劇團的《閹雞》除了在原劇的兩幕六場戲中,多添幾筆骨肉,增加戲劇張力外,還另外新編了開場與尾聲,希望在不大幅更改原著劇本的情況下,還是能還原小說的完整面貌。雖然席間觀眾的耳語似乎對開場與尾聲這兩幕有不少的問號。

因為中間六場戲的台詞我基本上都還有蠻深的印象,所以當開場準備練習車鼓陣的眾人開口時,我訝異自己還是聽不懂。現場的收音不是一百分,演員的口條不是一百分,我對台語熟悉的程度也不是一百分,相互影響下,很多句台詞都不太清楚在說什麼。不過舞台上逼真的車鼓陣演出,對外行人來說還是很道地。比我原先預期的小秀一下來的完整,演員花時間苦練的功夫下得深囉。而且一旁還有三位樂師,敲著堂鼓,打著小鈸,吹著梆笛(笛膜似乎鬆掉了 ~ 囧)。

這一場主要是告訴觀眾,二○年代的台灣,由男丑與反串女旦成對演出的車鼓陣裡,出現了真正女性來扮演女旦,是一件震驚街頭巷尾的大事。練習還沒結束,女主角月里的父親與二哥氣急敗壞的來討人,賞了月里一個耳光,女人出來扭腰擺臀的行為是傷風敗俗壞家門的恥辱啊。月里,她為什麼這麼做?

開場的最後一景,月里背對的身影坐在木椅上,啜泣聲中有著複雜的思緒,小提琴與手風琴演奏出哀傷的旋律,是一個頗有戲劇效果的開場,哀悽的琴聲讓觀眾以同情的姿態進入月里的世界。旋律一變,輕快逗趣的〈四季紅〉,暗示著舞台時空的轉換,來到了上一代的生活中,這段現場演奏的音樂轉換帶有巧思。六十年前《閹雞》首演,呂泉生老師所改編的台灣民謠,是如實的刻劃當時的農村生活。2008年的演出,雖然以搖滾樂團的方式來再度改編這些台灣民謠,但這些歌曲反而給年輕觀眾多了一些那個年代的感覺。更能夠在腦子裡將舞台上搬演的故事套入那樣的時代背景中。

因為導演比較喜歡什麼樣的年紀就演什麼樣的角色,年輕演員扮老的說服力通常是不足的,所以《閹雞》的演員儘可能的對照劇中人物的長幼關係,招集了三個世代的演員。本戲的男女主角由韋以丞與姚坤君擔綱,而台灣有幾個平均年齡較長的老人劇團,部分演員曾與台南人合作過,這次便演出阿勇與月里的長輩們。台南人劇團自己培養的年輕新秀,則負責其他點綴性的甘草人物。

只是其中兩個演員對比之下稍微突兀了點,閹雞藥房的小伙計,應該是家境不好來幫傭,但整個人比阿勇高出一個頭,感覺三餐吃的比中藥房的少爺還來的豐盛。另外一個則是清標的太太玉璧,應該是唯一一位扮老的年輕演員,所以拿來與劇中同輩的其他角色相比就有點矛盾,加上這名演員也是一整個人高馬大,很像打過女籃的,角色的設定還讓她穿起小鳥依人的日式和服,與自己的女兒月里談心,媽媽明顯比女兒高了一個頭(謎之聲:長得高有錯嗎),這些都是雞蛋裡挑骨頭,見不得人家長得高挑。

在演員的相互比較下,飾演三桂的老演員在聲音上明顯吃了虧,低沉的嗓子很容易把台詞含混在一起,其他老一輩的口調都算極好,慢慢講,有條理且有戲味,飾演三桂好友明成的演員,感覺起來就是很日常生活的演技,是老一代演員中我最喜歡的一位。將戲劇演出當作日常生活一般是導演對這齣戲的要求,讓看戲的觀眾如同聽一個街坊鄰居的故事,所以同樣帶有喜劇效果的媒人阿金婆與買八寶散的婦人,前者討喜,後者則略顯 Over。

舞台場景的設計,可分為遠景、中景、近景。遠景主要為適時串場的農民生活縮影,中景與近景則以一道門窗,來區隔屋內屋外或是前廳後廳。看過演出後,對導演所堅持第一幕第二場的型式,的確比原先舞台設計更有戲劇效果。這場戲設定在清標家的貨運行,中景為前廳,清標、三桂與阿金婆商量著土地買賣與兒女婚事,整場戲大部分說話的人物都在這一塊演出,但觀眾是隔著一道半透明的布幕在看,近景的反而是清標家的灶房,一個家裡有客人,女人就要躲進來,不准大聲喧嘩的地方。因為戲劇的重點在月里身上,所以儘管大家聽得到前廳裡阿金婆那一串口無遮攔的話語,但也能同時看到月里偷聽長輩議論自己婚事的態度,先是竊喜,卻發現自己不過像個物品搬的被交換,嫁雞隨雞飛,嫁狗隨狗走,女人的命運是跟內家牽在一起的(內家 = 婆家,外家 = 娘家)。

 

阿勇與月里的婚事確定後,第一幕第三場便是舉行婚禮,生活化的場景重現,讓人很容易跟自己的人生作映照,無論是喜事或是喪事。迎娶時,請男方父母先避一避;新娘進門時,過火爐、踩瓦片,導演刻意的在此處讓瓦片踩了兩次才碎的暗喻,以及這場戲的最後,新郎新娘向父母叩頭,眾家親友圍在一旁,好不熱鬧,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停止,唯有新娘子神情慌張的起身,抬頭望向這整屋子自己不認識的一群人,試想古代媒妁之言,未成親之前,新娘與婆家是完全無交集的。迎娶的這一刻,雖然自己是主角,卻處在陌生的環境中,面對未來日子的不確定,將來的遭遇是幸福或是不幸,誰能不慌張。導演在此刻以畫面暫停的手法來突顯月里內心的惶恐,看得懂且看得感動(慶幸月里並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否則那個感覺又會 low 掉了)。

 

下半場開場音樂,原本熱鬧的〈四季紅〉變了調,暗示繁盛的榮貌消逝。鐵路延伸的計畫取消了,三桂借了大筆金錢在交換來的土地上蓋新樓房,打錯了算盤,身體狀況也連帶影響。三桂去世後,妻子阿嬌那段向丈夫牌位哭訴的戲碼,雖然是狗血了點,但老演員哭得逼真,彷若肝腸寸斷,還是讓人掬一把淚。

前後兩場出殯,很怕相同手法演兩次會造成某種非預期的觀眾笑場,好在導演就是要讓觀眾在兩場喪禮中體會出阿勇家的每況愈下,阿勇父親的喪禮,浩浩蕩蕩一行人舉著幡旗,道士手上的銀紙大把把的拋灑。後來阿勇母親的喪禮,只剩下兒媳兩人送終,道士手上的銀紙也只剩兩三張殘喘地在空中飛舞。

月里在這個故事裡的形象,或者說姚坤君在這齣戲裡的表現,很容易讓我聯想到硬底子的演技派「楊麗音」,如果早個十年來搬演這齣戲,楊麗音一定是最佳女主角。這種在刻苦中表現堅毅的女性形象,彷彿就在楊麗音的骨子裡,姚坤君的表現也算是可圈可點了。

早上的舞台幕後導覽,有看過戲的參觀者對導演提問,認為新編寫的尾聲,似乎沒有明顯講出月里與阿凜後來去了哪,她們私奔去了嗎?的確,如果你不是注意在看舞台上的小細節,有可能誤解了故事沒交代的結局。尾聲這場戲的長度,似乎也不足以交代月里在阿勇癡呆後人生處境的轉變,篇幅太短,減少了信服的力量。月里該不會是個拋棄丈夫,另投所愛的負心女子,她對這份愛的態度,會像舞台上演得這般痴戀嗎?她們不是私奔,她們是去投潭,月里為阿勇煮了最後一頓飯,月里將自己的畫像擺在公婆牌位的旁邊,月里為自己換上了最漂亮的一襲衫,這不僅是對親人的告別,更是對人生的告別。月里背起了腳殘的李家少爺阿凜離開粗鄙的農舍,阿勇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放棄了呼喊的力量,回頭抱著那一只木雕閹雞,阿勇口中重複的那句喃喃自語,我到最後還是沒聽懂。

謝幕的時候,投影出一張三十多人合照的老照片,是當時為台灣新劇努力的藝文界人士身影,所有今日演出的演員站在舞台前方,深深一鞠躬,像是對這群台灣劇場的前輩們致敬,這個舉動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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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筆記】閹雞首部曲 ~ 我聽閹雞(名人推薦講座)
【讀‧文學】閹雞二部曲 ~ 我讀閹雞(劇本與小說)
【講‧設計】閹雞三部曲 ~ 我窺閹雞(劇場幕後導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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