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中


文/瞇 
我還記得有一幕,雅克在夢裡潛水,潛得好開心,而真實世界的他忘了呼吸……不,不是忘了,是因為他在潛水所以他不呼吸。當他的女友喬安娜發現時,他正流著鼻血,卻還笑著。他在夢裡潛水,不願意醒來。

作品:潛水中
演出: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時間:2008年12月12-14日

關於潛水

我沒有潛水的經驗,也不會游泳。距離上次浸在水中,應該是好幾年前,在泳池裡。我憋著氣,晃動我的手腳,在水裡我變輕了,我可以讓我沉重的身體漂離地面。但這樣的狀態我無法說話,也不可以說話,除非我回到水面上。但是,如果我無法回到水面上,或者不想回到水面上?

12月14日午場結束後,有個短短的演後討論。導演張藝生提及盧貝松的《碧海藍天》,他說到男主角在潛水時的自由,那種逃離塵世喧囂,被寧靜包圍著的自由。影片的最後,男主角沉到深深的海裡,有隻海豚游過來親吻他的手。

我也記得這個片段,印象非常非常深刻。因為,男主角雅克所下潛的深度已經超過人類的極限,而他仍然不斷往下,追尋夢裡的光點;最後他甚至鬆開了那引導他回到水面上的繩索。對他來說,深海是他的家,而海豚是他的家人。我還記得有一幕,雅克在夢裡潛水,潛得好開心,而真實世界的他忘了呼吸……不,不是忘了,是因為他在潛水所以他不呼吸。當他的女友喬安娜發現時,他正流著鼻血,卻還笑著。他在夢裡潛水,不願意醒來。

因此,儘管張藝生對潛水的解讀是正面的,我也能夠理解他說的寧靜與自由,但還是不免感到憂傷。若非自己也潛水,我無法了解潛水的狀態;對在水面上的人而言,水底是另一個世界,那樣遙遠且無法溝通。「你是不是還在水底?」「你為什麼不說話?」我只能看著在水底的他,吐著無聲的氣泡。

《潛水中》裡的「潛水」與「女人」

這齣戲的「潛水」,我一直抱著抽象的概念來看它,儘管故事中確實有個潛水者,一位遭逢潛水而終身癱瘓的男子,僅靠微弱的意識存活。我將「潛水」視為自己進入某個與外界隔絕的狀態。這個進入,可能出來,也可能不出來,或出不來。

戲由七個片段組合,像是七個女人的故事,彼此獨立卻又關聯。節目單上這麼寫:「男子癱瘓期間,身邊出現了七位不同身分關係的女性,她們的出現看似現實的探訪,也似過往的回憶,亦真亦幻……」

有觀眾急著想找出這七位女子與男子的對應關係,然而對我來說那對應關係不那麼重要。我注意到的是人我關係,其中,我特別又看到了「女人」的心境。

我問編劇龍文康:為什麼是「女人」呢?如果是要描述潛水者與週邊的人的關係,也不一定要女人啊!他說,這是為梁菲倚所寫的劇本,她分飾七個女人。這麼說理由充足,我也沒什麼好多問的了,只是我非常好奇,龍文康是怎麼把女人描寫得那樣貼切?整齣戲中,幾乎聽不到男人的聲音(這不是指沒有男演員的聲音,而是聽不見男人的想法、心裡面的聲音),只有女人在說話。

妻子說話,一直說話,沒有回音。妻子大叫:「你怎麼不說話?」「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是不是以為自己還在水底?」妻子很努力的想打開一個紅色的行李箱,但她打不開。最後,她把行李箱拖至牆邊,在牆上寫下:「幫我打開。」

妻子以後出現的六個角色:情婦與情人透過msn、愛因斯坦的太太沒有名字、一邊對子女叨唸一邊又討厭自己的老婆婆、童話故事裡的美人魚、一個能聽見他人心聲自己卻不因此被了解的女演員、一個被爸爸忘記的小女孩……。

在劇情上這六個角色似乎不那麼連貫,但其中我看見的共通點是「她」與「他」或許都不明白對彼此的了解。但女演員的故事又特別了些,別人無法溝通是因為不知道對方想什麼且渴望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而那女演員什麼聲音都聽得見,什麼藏在別人心裡的芝麻綠豆都知曉得一清二楚,而那卻無助於她自己被他人了解。最後,在那條長街,她決定在長街的中心上演人生最後一場戲時,一個男人一抹無聲的微笑,讓她身邊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她什麼都聽不見了,而她卻被了解了。

寫到這兒我發現,我前面說,這場戲聽不見男人的聲音。這樣說或許不對,因為,沉默也是一種聲音。

最後我要說一下我很喜歡這場戲的舞台設計。曾文通很有名,所以我似乎不需要錦上添花。我對舞台設計也外行,實在不該多說什麼,但這齣戲的牆面,那A4白色影印紙的運用讓我覺得意象又好又聰明。

A4影印紙間著縫貼滿牆,乍看下像貼了白色大塊磁磚,然而又不全貼滿,局部東缺一排西漏一塊,營造出廢棄泳池牆面的感覺。白紙又能寫字(讓妻子與丈夫在上頭畫),整個牆面又能投影(這齣戲有影像設計)。

用不到一包影印紙,花不到幾百塊,就有絕佳效果與多方用途,我真的覺得很厲害。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