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old Pinter, 1930-2008


作者/Natacha  
站台/In This World, Part 2  

之ㄧ 拒絕回答的Harold Pinter
哈洛品特常被戲劇界評論為「自莎士比亞最偉大的英語系劇作家」。他的劇本總是圍繞著一股神祕無背景氣氛,往往只有角色之間了解彼此出現的意義,觀眾通常一頭霧水,也不解背後隱藏的祕密。品特也以「從不道歉,從不解釋」(Never apologise, never explain)的原則聞名,對於詢問他作品意義的人們,總是給予隨意且不負責任的應答。這讓我想起電影導演大衛林區David Lynch),他也是個從不解釋的創作者。這些文字或影像大師,對於自己的作品分析貢獻可說是零。從他們身上絕對挖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但又因如此,所以詮釋的空間很廣,是屬於那種「每看一次都有不同感受」的作品。

我不大喜歡參與電影或劇場的座談會。尤其結束後的Q&A,不記得曾有什麼印象深刻的經驗。對我來說,一部作品需要導演來「解釋」?! 要不是作品太差,就是觀眾來錯地方,不然就是導演太多話,過於急切表達想法教育觀眾。大部分的時候,我會希望多話的導演別再講下去。還好導演們通常都是配合行銷宣傳才被「押上斷頭台」。我覺得QA要有趣,觀眾可以多問些幕後問題,遇過不少導演不喜歡被詢問劇情相關,換個角度想是可以理解的。拿品特來說,他的劇情發展往往毫無邏輯,對話間充滿詩意和象徵性,這要單一解釋說明太難,也太沒有趣味。

品特是個很狡猾的作家,搔到了癢處,讓你自己回想到底哪裡不對勁。那種「哪裡癢」座談會不會發生在他身上,身為一個觀眾和讀者,我也很感謝他沒有發表一篇篇「到底哪裡癢」言論掃了我的興致。「啥?你是這個意思!原來我剛剛在自作多情…」這種悔恨還是不要發生的好。

以下是一名女士在看了The Birthday Party後寫給品特的信,一頭霧水的丟了三個問題(也是大部分人對這齣劇的疑問):

先生您好:

關於The Birthday Party這齣戲,請您務必回答我以下的疑惑

1. 那兩個男的到底是誰?
2. 史丹力打哪來?
3. 他們是正常人嗎?

請您必須了解,若您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無法通徹理解您的作品。

而這是品特的回答:

女士您好:

關於您的來信,請您務必回答我以下的疑惑

1. 您到底是誰?
2. 您打哪來?
3. 您是正常人嗎?

請您必須了解,若您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無法通徹理解您的來信。

哎。實在是有夠粗魯的 。

2008年5月,倫敦Lyrics劇院再度搬演 The Birthday Party,兩名謎樣男子正在拷問史丹力。(當然,至今還是沒人知道他倆的真實身分…)
之二 Art, Truth & Politics (Harold Pinter)
 
又一位閃耀的星星殞落,翻出舊文藉以悼念。
2006-2-25 於倫敦
前兩個禮拜我們學校戲劇系辦了一個哈洛品特研討會(Harold Pinter Celebration),請導演Michael Kustow帶領幾個硬底子演員讀品特的劇本並討論。在會後的展覽會場,Kustow發送品特這次得諾貝爾獎所發表的演講冊子-藝術、真相和政治(Art, Truth & Politics)。全英國僅印製1000份,我雖稱不上是品特忠實讀者,但卻幸運的拿到這本算是珍貴的印刷品。

Harold Pinter 在英國是非常著名的反戰劇作家,他對於布希和布萊爾政府的伊拉克政策發表激進的言論,針針見血,常不避諱在公開場合用不堪入耳的字眼痛罵這兩位國家首領。年近八十的品特,目前身體已經搖搖欲墜,根據我的寫作老師說法是"very, very ill",卻仍然不忘積極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他說:「我已經創作了29部劇作,我覺得已經足夠了。現在我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來釋放我的能量,過去幾年中我曾經在不同的地方發表過不少政治演講,今後我將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政治事務上,我認為現狀很令人擔憂。」

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品特,因為病情緣故無法出席頒獎儀式而預錄這段演講。演講中,品特檢視自己身為一個作家和一個「citizen」 的角色,並不忘再度嚴正抨擊美國政府,強調戰爭對人民的傷害。很多段都非常觸動人心,有的則是煽情犀利到介於「噴飯」跟「捏一把冷汗」邊緣。例如他覺得布希政府是德國納粹的翻版,而布萊爾則是布希的走狗,理當送往國際法庭當作戰犯接受審判,這些強烈諷刺的字眼不時出現在他演講中。他更不忘在批評之餘提醒國際法庭:「我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戰犯的地址,是倫敦丹寧街10號。」(英國首相官邸)

他提到有一次在美國國會參與決策的經驗,當天議程得決定是否繼續雷根政府對尼加拉瓜游擊反抗軍(Contras)的資金協助,持反對立場的神父Metcalf首先發言:「我負責尼加拉瓜北部的一個教區。區域的居民建立學校、醫療和文化中心,這裡一切和平。幾個月前游擊隊攻擊了這個區域。他們把所有東西都毀了,並用最殘暴的方式強姦老師和護士,屠殺了醫生。他們的行為就像野蠻人一樣。在此請求美國政府停止對這樣的恐怖組織提供資金協助。」

代表美國政府的Raymond Seitz (曾任美國駐尼加拉瓜大使)是個理性、負責、處世深思熟慮,並在外交界享有盛名的政治家。聆聽完神父的請求後,他停頓了一下,很嚴肅的回答:「神父,」他說,「戰爭裡,無辜的人民無可避免都是受害者。」

會場陷入一片安靜。最後終於有人打破沈默:「但是在這個情況裡,提供資金協助殘害這些無辜人民的正是你們政府。如果國會提供更多援助,這種殘酷行徑將會持續進行。難道你們不算謀殺的幫兇並破壞此主權國家的人民嗎?」

沈著冷靜的Seiz,則以菁英辯論家一貫之姿結束這場談論:「我並不同意所陳述的事實能夠支持你的論點。」

而品特在演講中,不忘一再重複,無辜的人民,的確一直都是受害者。

是的,當一個罹患食道癌的老人,拖著身子在鏡頭前對大家疾呼自己的政治主張,這個景象很難不令人動容。「到底得殺死多少人,才會被定罪為屠夫和戰犯?十萬人夠嗎?」他用沙啞的聲音質問。

是啊,多少?你不禁跟著他一起轉過頭,詢問著前方殺紅了眼的敵人。不管他是布希還是布萊爾還是任何一個殃及無辜人民的終極權力。

曾經為了反戰而坐牢兩次的品特,因為世界和平這個烏托邦的理想,在忍受癌症煎熬之餘於去年三月宣佈停止劇作生涯,集中精力從事政治活動,堅持不放棄任何一個能夠感染群眾的機會。

不管他的論點是否偏頗或激進,他的靈魂都令我萬分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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