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自己與他人,社會與世界--聚焦於「土地計劃」的訪談

文字: 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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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
吳思鋒(吳)
受訪:
蕭紫菡(蕭)/蕭紫菡舞蹈劇場「土地計劃」召集人
魏雋展(魏)/三缺一劇團藝術總監
李玉嵐(李)/三缺一劇團團長
一邊是分別在台北華光社區、苗栗大埔的議題現場已經呈現了兩部作品的「土地計劃」,一邊是從前年開始發展,以彰化台西和雲林麥寮為田調、文本原生場景,即將於今年12月上演的「土地計劃」。從這兩三年台灣社會的劇烈變動來看,會發生「撞名」意外非屬偶然。兩項計劃隱然也都延展了「劇場與社會」、「議題與美學」、「田調與轉化」等等向來有待擴充、對話的題目,自然,這也是這場訪談形成的主要原因。
吳:在談土地計劃之前,想先問問你們對於學運的看法,聽說三缺一有到現場做行為藝術?
魏:起源是我們這半年在做默劇團練。佔領行政院隔天氣氛低迷,因為那天有很多人在現場,不管是在立法院或行政院。團練完有人就哭了,滿多人憤怒,就想,到底能做什麼?我們就開會想形式,最後決定把自己塗白,做一個很長的布條,印我們自己想要說的話把它變成傳單,主要針對行政院那晚的驅離。對象是大馬路上經過的人。
蕭:學運時,很多人問,要不要去表演?我大部分只是去聆聽、去參與,那一刻,做個參與者比表演者來得重要。行政院那晚我也有去,那時外圍的人很多,裡面的人其實很少,我第一次覺得很害怕;第一,我沒被警察打過,第二,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臉書上面一直有誰又被打了的訊息。人在那種狀況下,恐懼會很大,而且我是一個人。本來想離開,後來有個學生在裡面,傳簡訊:「阿紫老師你現在在哪,我現在在第一排,等下就是我要被抬走了吧,加油。」我就決定留下。
吳:這樣想來,妳的大埔、華光都算是一個階段結束後,才進去表演。
蕭:對,到目前為止我都還沒有覺得應該當下去做,這可能跟以前學拍紀錄片有關,當下比較適合(不是說這樣比較好)當參與者,連創作都不去想,而是在裡面感受。如果是創作,就是我已經通透,已經決定我要站在哪個位置。
吳:如果社會現實已經產製各種奇觀,那觀眾為什麼要進劇場,尤其是像「土地計劃」明顯具有議題性的展演?
魏:劇場永遠不是(社會)現場,現場有未知的魅力。因為劇場永遠無法跟現場相比擬。就像是你去現場參與,不管有被推擠,還是只聽演講,當你回到家,開始閱讀現場的評論--「閱讀評論」比較像是走進劇場,它創造另外一個空間,裡面有一個觀看現場的方式。好的評論跟好的劇場意思一樣,它們都是一個「觀看那個現場」的通道。所以它永遠是再現的現場,但也因為是再現,所以有可能死掉,這就是劇場的賭注。
蕭:我到現在還是信仰劇場就是很古老的儀式,而且也很相信這儀式對人類非常重要。「土地計劃」會紅,一方面也是因為舞蹈界一直沒去思考這件事情,「土地計劃」對她們來說很奇妙。台灣的舞者養成過程,多的是非常厲害的舞者,編舞家相對很少,思考撞擊保守。環境讓妳想的是從小劇場做到中型劇場,中型做到大型,最高級就是進國家戲劇院或出國演出,可是我會想,這對我現在生長的地方有什麼幫助嗎?
「土地計劃」是我「自我教育」的過程。大埔「現場的當下」就是需要有人保護秀春姊(遭拆除的大埔四戶之一)不要被警察抓走;可是當下的真實不完整,有時候事後創造的真實比當下的真實更真實,劇場是用不同心境、視角整理過的。比如佔領行政院那晚之後,我看到我為什麼害怕、外圍是什麼情況、外圍的外圍又是什麼情況?我看到那關係後,就不再只是我自己。劇場這個儀式,是我藉由自我革命以後看得到別人。儀式之所以神秘,就是因為每個人都在裡面看到他自己,看到他跟世界的關係。
吳:三缺一劇團的「土地計劃」從前年九月組讀書會開始,怎麼在這過程中逐漸累積共識?
魏:劇場深層與救贖有關,一旦沒有就失去意義。光譜有兩端,一端非常私密,一端是非常大的議題。差別是,要從哪一個光譜開始,而無論從哪開始,到最後一定要包含另外一個,不然就不能成為一個平面,不能立體。這次很私密的一塊是,我重新在想我為什麼在這裡。你一邊在做,一邊會想是不是單純消費它,而這樣的選擇在每一刻都會出現,創作者有可能會做錯,但不能害怕去選擇。
吳:請分享一下田調的經驗?
魏:做海的故事必須感覺海的味道、水圳的味道。我是基隆人,小時候覺得到台北就是進城,不會去到中部以南,很多地方都很陌生。去到那裡的某些時候就是純粹說不出話。當我跟去海上捕鰻苗,看到黑色的水、照在海上的燈,那是他們的日常。我會先感到巨大的落差,讓人不會自以為能為誰講話,然後開始困惑,然後發現必然經歷這樣,先解構再建構。
蕭:我們都會先閱讀、討論過後再去現場。華光的話,我要求舞者們一定要面對面訪問當地居民、身邊的人、路人、我認識的人。大埔是「土地計劃」發源點,但後來的田調我必須承認做得不好,因為時間有點趕,帶整組團隊直接去幫忙秀春姊撿拾瓦礫堆物品,直接接觸。
吳:從「田野調查」作為視角,「土地計劃」的作品相對於你們「非土地計劃」的作品,有沒有提供什麼反思?
魏:「田調」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我們原本是議題旁觀者,可以去想像、代換,但不可能直接了解。當我真正跟著出海工作,那經驗是刻在身體裡面--凌晨四點半在海港集合,全村漁夫在那集合,此起彼落的菸的光、風的感覺、等大潮然後就散落下去、不同引擎聲響起、出發、從四點半工作到八點多,整個光的變化--那是在遠方想像不出來的事情,有些時刻是說不出話的。
李:「土地計劃」會是團裡很大改變,看我跟這個社會、環境的連結,它帶了更複雜的東西,我們必須要到當地去看,去了解。
吳:最後一個問題,在「土地計劃」發展過程中,你們覺得最困難,最難以掌握的是什麼?
蕭:我們是在已被法務部徵收的土地上跳舞,警察當天如果要抓我們,演出就無法完成。我會先跟舞者講,警察來抓就走,沒有必要為了表演被抓。可是好玩的是刺激公共空間的思考,為什麼在國有地上賣房子可以,跳舞不行?華光要跟當地黑道打交道,我們要先帶咖啡豆去喬,說是討論眷村是否要延續。舞蹈表演很有用,掛羊頭賣狗肉,當地人說這軟性的形式把警察帶來,把關心的人也帶來,反對的人也得不來看,因為有個理由。
李:從製作端來講是「資助」,這樣的製作模式,雖然廣藝基金會有贊助,但光人事費都不夠,政府也會覺得有了廣藝的贊助,為何又跟它申請,沒有去想這是兩年計畫,不想比例問題。
魏:最困難的還是「觀點」,觀點會不斷被推翻。太貼近反而沒有聽的空間,太遠又無法置換。
刊於《artplusTW)》(20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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