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碧娜(1)


作者:j
站台:動靜筆記

6月30日的午夜,傳來令人不敢相信的消息──舞蹈劇場創始人、當代最有影響力的德國編舞家碧娜‧鮑許Pina Bausch,在驗出患上癌症的5天後,竟突然猝逝!這個消息令各地愛好她作品的觀眾震驚與難過,因為這位總是走在前面、忙著帶給人驚喜和思考的一代大師,她毎年的新作仍是人們談論的內容和熱切期待的焦點,但人郤竟然先行一步。

英國衛報的舞評家翌日發表悼念文章把以後都看不到碧娜的新作品形容為“一個悲劇”。

的確是的,儘管己過了最鋒芒畢露的初始探索年代,但一貫的獨特美學風格並沒有因時間而褪色,各種元素運用得愈發得心應手,碧娜的作品中始終有著無法替代的魅力,我們從不覺得她老,還期待她繼續為我們送上感受和思想上的刺激,觀看她的作品,仍是一件不能錯過的美好的事,如今碧娜突然離世,給世人留下了一個無法填補的遺憾,一個重大的損失。當代能對舞蹈真正帶來觀念性的革新的編舞家,像林懷民說的,一隻手就可以數完,而碧娜‧鮑許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其中一位。

碧娜‧鮑許的革命始於70年代,從一句說話開始:“我關心的是人為何而動,而不是如何動。”自此,她的舞蹈不再只從動作編排開始,轉而向舞者不斷發問。舞蹈不再圍繞著“技巧”這個主題營營役役,無目的純粹技巧炫耀被放在了一旁,甚至成為拿來嘲諷的對像,最經典的一幕是:

Dominique Mercy(自七十年代起即跟隨碧娜‧鮑許的男舞者)在《康乃馨》一作中一邊不停做著芭蕾動作一邊大聲質問台下觀眾“你想看什麼?想看這個嗎?(這位技巧圓熟的男舞者重覆其中一個常見的芭蕾難度動作,準確的完成讓台下觀眾忍不住拍掌)夠了嗎?還要再看什麼?這個嗎?(再做另一個難度動作,台下再拍掌)你們還要再看什麼?夠了嗎?....”

這令台下觀眾撀掌和笑倒的一幕呈現了碧娜作品其中一項主要特點:嘲諷與反思,碧娜要問的是──長久以來觀眾是如何看待舞蹈的?舞蹈又向觀眾表現了些什麼?以及,這一切是否夠了?到了今天,舞蹈又可以再為人們帶來些什麼?

碧娜不是在諧謔芭蕾,她是在批判公式化的動作充斥了舞台,觀眾變得只追求感官上的刺激而缺乏思考,她批評舞蹈為了滿足觀眾和自己的虛榮而變成新奇的雜耍這一危險傾向。

碧娜曾說:“首先的是我們為什麼跳舞?在現在及過去幾年裏,事情發展的方式有個大危險,一切都成了例行公事,不再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使用這些動作。只剩下一種奇怪的虛榮,和真實的人離得越來越遠。而我相信我們應該再度彼此接近。”

碧娜作品就是如此帶著詰問,質疑一些不合人性的固有權威和價值觀,作品充滿挑戰意味,衝擊著人們慣有的觀賞經驗,觀眾入場不止是欣賞,而要抽身進行感受與反思,才能進入編舞者的世界。舞者在舞台上不止是“跳舞”,而是被視為思考和感受的個體,毎一個動作的安排都有其意義,而不只是身體的賣弄,碧娜對“炫耀”這件事相當敏感和批判,她常常讓男女舞者們穿著華美的晚宴服不是像傳統舞蹈那樣為了要他們看起來美麗高貴,正好相反,她要他們穿著這些服裝來做任何事情,包括一些完全和舞蹈無關的行為如走路、吃東西、睡覺、抹地、唱歌等,當看似高貴的男女做著粗暴原始的動作,這些和服裝及身份不符的動作在舞台上產生了強烈的諧謔和諷刺效果,顯露了包裝底下深層人性的一面,也指向了社會的虛假偽裝和慣常價值觀,立意鮮明。

碧娜的舞者們在台上其實是不停地“跳舞”的,不過他們跳的不止是技巧性的動作,許多日常行為都可以成為好看的舞。“動作”仍然是表現所有內容和感受的主要工具,碧娜在“動作”上的探索可說是極為廣泛──程式化的舞蹈動作的反程式化演繹、日常動作的舞蹈或戲劇化的再創造、具符號性或象徵性動作的擷取和再發展、不斷運用重覆的編排來推進動作但同時亦對動作進行解構、把動作還原以展現真實的感情和意義、特意進行一些不尋常的動作以產生疏離和荒謬效果、斷續性和片段性的編排使動作無法以正常方式解讀、關於身體“極致”的不斷發掘、對 “優美” 動作的再定義等,所有這些都可以開發出一個個關於“動作”的研究課題,而毎一個課題的內容都是如此豐富,碧娜對於“動作”的不停試驗和大量開發,不但解放了身體和表演,還大大拓寬了舞蹈的邊界。

當有人質疑這到底是劇場作品還是舞蹈作品時,碧娜說:“我從來沒想過到底在做劇場還是在做舞蹈,我只是想說關於生命、關於人、關於我們…而這些都是在舞蹈的傳統中很少被直接提及,傳統舞蹈所表現的真實既沒效力亦不可信…對於我,我覺得看街上的人有時比看一場舞蹈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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