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Cédric Andrieux,我不是Jérome Bel:Jérome Bel與 Cédric Andrieux的"Cédric Andrieux"

文/謝杰廷
作品名稱:Cédric Andrieux(演於柏林的Tanz im August舞蹈節)
編舞者:Jerome Bel
演出者:Cédric Andrieux
日期:2010, 09, 01
場地:柏林 HAU I 劇院
我曾經看到書上提到Jerome Bel1998年的一場演出,叫做“The Last Performance / 最後一場演出:舞台中央立著一支麥克風,開場是一個演員從幕旁走到舞台中央,說:我是Jerome Bel,隨後離去,然後有一個演員拿著網球拍,穿著運動衣,走到舞台中央,說:我是Agassi,然後開始揮棒練習,隨後離去,然後有一個演員穿戴著戲服,走到舞台中央,說:我是Hamlet,然後說:存在,然後又退到側邊的幕裡,說:還是不存在,最後說:這是問題,隨後離去,然後有一個女演員走到舞台中央,說:我是Susanne Linke,然後開始跳她最著名的和浴缸的獨舞,隨後離去,然後有另一個男演員,走到舞台中央,說:我是Susanne Linke,然後又重新跳了一遍浴缸的獨舞。最後,一個個演員,又先後到台上說:我不是Jerome Bel,我不是Agassi,我不是Hamlet,我不是Susanne Linke。我記得不是很清楚,我想這大概就是最後一場演出的樣子。
2010年柏林的Tanz im August舞蹈節,我看到了Jerome Bel“Cédric Andrieux",這是Jerome Bel2004年開始為獨舞者所做的系列作品的第五個,他直接請Cédric Andrieux他自己在台上說他自己的事。顯然,我想Jerome Bel最後一場演出並不是最後一場演出,或許是他太天真了,真的以為這會是最後一場演出,或者他的最後一場演出指的是別的事,無論如何,他的最後一場演出卻已讓許多評論者開始問演員與舞者、劇場與現實的關係是什麼?他們的差別是什麼?什麼是扮演、什麼是身體的動作?他們在書裡不斷爭論。無論如何,在最後一場演出裡,演員在舞台上做他該做的事:上台扮演,然後下台,其他幾乎什麼都沒有,最簡單的燈光、最簡單的戲服,最簡單的舞台;在“Cédric Andrieux"裡,Cédric Andrieux上台則連扮演都幾乎沒有了,因為現在他就是他自己。
Cédric Andrieux就這樣上台了,從幕邊上台了,在一個空蕩蕩的舞台上,微型麥克風掛在他的臉上,他穿著普通的運動服,背著背包,帶了一瓶水,他將東西到台前放下,然後,他就開始說他的故事了。我想,就是這樣了,演出已經開始了,什麼都沒有就開始了。他先是歡迎了我們,然後他開始說他為什麼、又是怎麼成為一個舞者:他小時候有一次看了Pina Bausch春之祭,裡面扮演被獻祭者的女舞者讓他想成為一個舞者,他母親也喜歡舞蹈,雖然不是他幾年後在巴黎舞蹈學院裡學的芭蕾。在十幾歲的時候,他先是上了一些課,他還記得一個舞蹈教授總是在上課時,不斷用手指指向不同的方向,他表演了她的動作,手臂伸直的指出一個個方向,快而準確。我於是想,快而準確或許就是芭蕾所要求的,方向呢?是否是在規定空間,是否是在規定身體的動作?這讓我感覺到,芭蕾或許不是從身體的動作去理解空間的,芭蕾是用腦袋理解空間的。我不認為我會去想到我的手和腳的動作是前後還是左右,我或許就是走路,直到我不知道在前面的路口要左轉還是右轉,我才會想到方向。我於是想到了Da Vinci的維楚維斯人(Vitruvius Man),因為圖上的線,這些劃過身體的線,就好像Cédric Andrieux在台上示範他的教授手指的方向,在這快而準確的動作裡,我感覺到他們總是追求他們所認定的完美,然後我想到舞者的身體是怎麼被放在這些線裡被評判成好的或不好的比例。他還記得一個舞蹈教授,對他想要考舞蹈學院的想法只說:學舞蹈對你的人格養成會有幫助。這時我們都笑了。我卻很想知道這個舞蹈教授在想什麼?他認為他考不了舞蹈學院?是否是他跳得不好?是否是他身體的比例不對?還是學舞蹈對人格養成真的有幫助?幫助我們認識什麼是完美嗎?還是幫助我們學習去接受我們無能為力的挫折?無論如何,他最後仍到了巴黎,進了舞蹈學院,學習芭蕾。然後,他說,他記得一個舞蹈教授說他的腳很醜。我於是看了看他的腳。又想到了完美的比例和Da Vinci的維楚維斯人,卻記不起維楚維斯人的腳究竟長什麼樣子。

然後,他說他要跳給我們看他在畢業前的演出跳的獨舞,他說,他拿到了最高的成績。他開始跳舞。沒有音樂。我們聽到了他的喘氣聲。大多時候,他說話的聲音總是非常的平緩。在跳舞後,他總是需要喘口氣才能繼續說話。然後,他說他到了紐約了。然後,他繼續說的事大部份都是關於他接下來待了八年的Merce Cunningham舞團的事。這都是他二十幾歲的事,我於是想,他還這麼年輕。他講了關於他待在Merce Cunningham舞團的許多事,我有點忘記了次序,然而,我想這或許並不重要,我想這大概是差不多同時間發生的事,都發生在一個還是二十幾歲的年輕舞者身上的事:他在紐約的一間工作室碰見了Merce Cunningham,然後他邀請他去上課、去報考舞團,然後他就進了舞團。他當時只知道Merce Cunningham舞團的舞者總是極度完美。他記得他第一次看見了Merce Cunningham舞團的現場演出,是在戶外,一開始,他是緊張的,因為,他說他害怕他不喜歡。確實,他看了一會就開始感覺到無聊了,他開始看觀眾、看周圍的樹和其他東西,近的、遠的,他就這樣看著看著,他又看到了舞台,還有舞台上的舞者,他又開始覺得舞蹈有趣了,因為他突然想到,舞台上舞者的舞蹈不就和這些所有的事物一樣嗎?我於是想,真的是這樣。確實是這樣。我深深的感覺我知道他在說什麼。我想到我過去看舞蹈的經驗,有時我和他一樣害怕我不喜歡。許多人會說這是很好的作品,我因而覺得我也需要喜歡這樣的好作品。然而,有時我事實上卻是更害怕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特別是當我帶著許多問題離開劇場的時候。然而,我卻慢慢發現,這許多問題事實上常常是我自己的,而不是作品的。我想到,我是不是該聽作品問問題,而不是自己在作品還沒開始前就不斷的問問題。我想到我曾經讀到的:小心你的問題,因為,在問問題的時候,通常這個問與這個問題已經有很多預設了。我就是曾經在好作品與壞作品的評判下被擾亂的無法好好看著作品,聽它問問題。我有太多害怕了。因而,我現在該記得用腦袋理解的空間和Da Vinci與芭蕾所找尋的完美的比例,也該記得我記不住維楚維斯人的腳長什麼樣子,還有還有現在站在台上、仍記得教授說他有很醜的腳的Cédric Andrieux。我於是覺得我知道了他所說的:舞蹈不就和所有的事物一樣嗎?我想,這並不是說,他們真的一樣,而是說,我們該像是看著觀眾、看著周遭的樹與其他東西看舞蹈,總之,就像是看著我們的生活,這樣,或許我們才會聽到作品問的問題,然後才會知道我們的想問怎麼樣的問題。
我於是想到我看Merce Cunningham的經驗。我並沒有看過他的現場演出,然而,我在書裡讀到他和John Cage的合作,聽到他們有多麼重要,我看過他們的記錄片,我還記得其中一個場景:Cage有天看到Merce倒立了好久,他於是問他,為什麼不站著休息一下呢?Merce回答:因為我的腳好痛,我無法站著才倒立,Cage大驚失色的說:怎麼有這麼可憐的事,一個人無法站著休息,只能倒立!我覺得這個場景很好笑,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到他們間好像有種默契。然後,我看到了他們作品的錄影,而我所知道的這些讓我覺得我該要喜歡他們的作品,事實上我卻有點失望,而其中有部份的失望是對自己並不喜歡他們的作品而失望。我以為他們的作品會像是我所喜歡的舞蹈一樣該是流動的。然而,Cage的音樂在台上卻顯得衰弱,失去了在音樂廳裡的一種不斷實驗的生命力,Merce的舞到則像是一個個幾乎無法連貫的姿勢。然而,就在我剛剛聽到Cédric Andrieux說他想到了舞蹈不就和所有的事物一樣而開始覺得有趣的經驗,我也開始回想我看到的不連貫的姿勢與衰弱的音樂、與簡單的舞台佈景、與舞者。我發現,當我試著開始把他們就看成像是樹一樣,他們確實變有趣了。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我很少在看樹的時候認定樹該是什麼樣子,即使是我看到一棵不常見的樹,我通常並不會責怪他的怪異,反倒是感到驚喜,就是這樣,我知道了舞蹈不一定要是多麼流動,它能是人所能想出、所能做出的任何樣子。這時我才真的將我讀過的書、我聽過的話、我看過的紀錄片先丟開,去看到、聽到作品。我也覺得有趣了。
然後,在Cédric Andrieux繼續說著他在Merce Cunningham舞團裡每日的工作時,我才更知道了這些常出現在Merce的作品裡,就像是怪異的樹的姿勢是怎麼回事。他說,在Merce Cunningham的舞團裡,每日的工作總是從上課開始,上課則是從例行的動作練習開始。他說他要示範這些例行的動作練習。他走向上舞台,他說他總是站在排練室的最後面,旁邊是窗戶,所有的舞者都做著一樣的動作。然後,他邊做邊說:每天做這些例行動作練習常讓我覺得很無聊,我常聽說ZEN總是會說每個時候都是不一樣的,我卻覺得每個動作練習怎麼做都還是一樣。他邊做邊說:這是我最討厭的練習,這讓我的背很痛。他邊做邊說:我喜歡這個練習,因為這有大一點的動態。他邊做邊說:我通常就是在這個動作練習開始覺得無聊,我開始看窗戶外面,看紐約的街景,開始想別的事情,像是我的冰箱裡還剩下什麼食物。我邊看他邊聽他說著他的感覺,我記不起這些動作練習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們都是法文字,動作練習總是左右依序的重複,很像是體操。有趣的是,我感覺到在這個過程裡,我像是看到這個沒有佈景的舞台,就在他邊做邊說的時候,逐漸變成了Cunningham的排練室,我能生動的想像出,左邊是窗戶,兩面都是鏡子,還有練習的扶桿。他說話的聲音仍是這麼的平穩,即使他有些喘氣聲。然後,他說到為演出的排練。
他從他的背包裡拿出了他演出時必須要穿的衣服,是緊身的連身衣,小得就像是一支襪子,看著Cédric Andrieux龐大的身體,我們都笑了。然而我卻想到,對,這就是我所看過許多Merce的舞者最常見的穿著,只是我也沒想到這穿著在舞者身上的衣服竟這麼小。確實,他說:基本上這就是支全身的襪子。我想我也會這麼說。他說,他要示範他一些他曾經在舞團跳過的舞,他說,他要穿上他。我們又都笑了。然後他到後台穿上了它,開始示範。我忘記他跳了多少支舞,我只記得其中一支舞是跳Merce的部份。一樣沒有音樂。他和我們說Merce是怎麼編舞的:Merce總是坐在前面,他用電腦上編舞,用芭蕾的術語、方向說出指示,規定身體各個部位,從腳開始、然後是身體、最後是手。他邊說邊做著動作。我記得我聽到許多法文字,還有向前、向左、向後等等。我於是看到,他就像是機器,被Merce操縱的機器,他要一個個去要他的腳、身體和手執行他所聽到的指示。我不需要是舞者,我都能感覺到這真是很困難的事。他不像是在做一個動作,而更像是維持一個或很多個姿勢,然後在不同的方向間移動。我於是想到一種對動作的理解:動作只是一個東西在不同的時間在不同的位置上而已。確實,我覺得在Merce的編舞過程裡,舞蹈就是一個維持住一個或多個姿態的身體在不同時間在不同位置上而已。確實,他們並是不在做一個動作,他們是在做很多個姿態。我於是又想到了一棵棵怪異的樹。
我開始覺得,或許,剛剛Cédric Andrieux說到他想到Merce Cunningham的舞蹈就像是所有的事物的這件事有更多是更精細的意義。確實,Merce的舞蹈像是東西,將東西自己看成是東西自己的東西,然而,什麼是將東西看成是東西自己的東西?我想像這就像是一棵樹,當我們察覺的不是他怎麼隨著風輕輕的擺動,或是隨著時間而緩緩成長,而是將他看成是有著他自己的質量的東西,他就占有一個地方,從厚重的樹幹到輕薄的樹葉,我們專注著質量,然後他就把他自己當成是東西推到我們面前,一個在我們面前的東西。我覺得Merce的舞蹈就像是這樣,我覺得我看見的是質量,是東西自己,而不是他們的動作,或者更確實的說,我看到更多的是舞者的身體自己,和身體自己怎麼用許多的姿態將身體自己推到我的面前。
我於是想,為什麼Merce Cunningham舞團的舞者總被認為是完美的?我想是因為他們必需把自己看成是身體自己,多麼怪異的想法!然而,或許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準確的讓自己在不同的時間擺置到不同的位置上,我想這一定需要極大的控制力。我於是想到:芭蕾!準確!完美!和例行的動作練習。在這樣的看法下,一個走路的人,並不是在走路,而是:他將他的左腳抬起向前移出,然後在到達地面後,他抬起右腳,向前移出到左腳前,然後在到達地面後,繼續重複。我想,Merce或許就是這樣看舞者的,我想,Merce不會直接要他的舞者走路,他會和舞者說出這上面的這一些指示,要他準確的控制他的腳,他的舞者必需將自己看成是身體自己,就像我們也並不看到他在走路,而是看到腳的姿態。然後,當腳的姿態變得怪異,然後是整個身體的姿態變得怪異,它就像是一棵樹了,還是一棵不常見的樹,怪異的姿勢,更強調了他的樹幹、樹葉,我們忘記他會隨風擺動,會隨時間生長,它要我們記得它有它自己的質量,它自己佔了一個地方,在我們面前成為一個東西。
因而,就像是我在看Cédric AndrieuxMerce的舞蹈的時後,我忘記了Cédric Andrieux的感覺,我忘記了他說,在演出前他穿上這緊身衣後,在鏡子前,他總是能很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體,然後是線條,我忘記了他說,他覺得他自己的身體線條不夠好,我忘記了他說,他在演出時總是想著要操縱他的身體,想要精準、完美,我忘記了他說,Merce總是要我們做許多幾乎不可能的事,他說,他在編舞的指示下或在排練裡跳錯時,總是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他說,他也忘記了,他說,他忘記了他穿著的緊身連身衣,他說,他忘記了音樂,他說,他忘記這些是因為他要執行的指示太複雜了,特別是他總是在首演時才在台上聽到音樂是什麼樣子,他說,他要執行的指示複雜到當他感覺到動作變得容易或舒服,他就知道他跳錯了。我們又都笑了。我卻有點驚訝。我想知道Merce在編舞的時候是否沒有想到音樂?和他合作的Cage,他的音樂顯然在舞者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的記憶。我於是想,這樣的姿勢、一棵棵怪異的樹能和音樂有什麼樣的關係?Merce的編舞,從一開始就關於執行複雜的指示,而不是關於流動的。我繼續想到了解剖學,想到西方人對於身體的理解,想到他的芭蕾教授手指的方向,想到維楚維斯人,突然覺得圖上劃過身體的線就像是解剖刀一樣,所有的東西都是關於姿態的,還有例行的動作練習,當然,還有芭蕾所要求的準確、完美。我想,在台上的Cédric Andrieux或許也真的忘記了他自己是Cédric Andrieux,因為就像他說得,太複雜了!然而,他說,Merce在演出後,卻從未去說他們剛剛是哪跳錯了。他說,他在一次電視的訪問裡聽到Merce說,當動作變得怪異時,就有趣了。我於是又想到了一棵棵怪異的樹,不常見的姿勢,我也沒想到音樂。Merce和音樂的關連,對我而言,現在好像只剩下他與Cage關於倒立的對話。


Cédric Andrieux2007年離開紐約,他說,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在911後不想留在紐約了,於是他回到了法國,然後他就待在里昂芭蕾舞團到現在,他在這跳過Trisha Brown, Jiri Kylian, William Forsythe, Jerome Bel的舞。他特別說到了Jerome Bel。他說,在Jerome的舞蹈裡,他做的就是我們所有人都能做的,做自己,他不需要穿緊身的連身衣,他能穿他自己的衣服。他邊說邊從他的背包了拿出他自己的一件牛仔褲換上。我想當他說他做的就是我們所有人都能做的或許就是指,他又能是Cédric Andrieux了。然後,他跳給我們看他曾經跳過Jerome的一支舞。他說,這個場景有很多舞者,他只是其中一個,這個場景很簡單,他們只要走到台前,排成一列,然後做音樂裡唱的事。他請控制室播放了音樂,這個時候,舞台的燈也亮了,我突然感到有點激動。在聽他說了這麼多,在看他又示範、又跳了這麼多支舞後,我隱約感覺這演出應該是要接近結束了,更重要的是,這是我在當天的演出裡第一次聽到音樂、看到舞台的燈亮起。這首歌是“Every Breath You Take",我還記得一些歌詞,大概是:我看著你,看著你的每一個動作,我會一直看著你,我想這是一首情歌,很流行,也很搖滾,舞台燈就像是演唱會的聚光燈一樣打在Cédric Andrieux的身上,打在他的臉上,然後,他就一直緩緩的看著我們,不斷的看著我們,帶著點微笑,我知道他在跳Jerome Bel的舞,我知道他在扮演,他在做Jerome Bel要所有舞者做的事,我們都會做的事,做音樂裡唱的事:我看著你我會一直看著你。他就像是搖滾流行樂手,因為現在台上只有他一個人,在聚光燈裡。他看著我們,我也一直看著他。然後,燈光就隨著音樂結束而結束了。他說,他喜歡這支舞,因為他不需要暖身,他從來沒有這樣好好的在台上看著觀眾,他喜歡看我們在台下都在做什麼。我想,這或許有點像是他第一次在戶外看Merce現場演出時覺得無聊時開始到處看看舞台外的其他事物的時候一樣,只是,這次他不在台下而在台上。我於是想,或許Jeroem Bel的舞蹈也是就像所有的事物一樣,當然這和Merce Cunningham並不一樣,在Merce Cunningham的舞蹈裡,我們看到的是東西自己的質量,在Jerome Bel的舞蹈裡,我們看到的卻就只是東西自己,一種在生活裡的東西自己,我們看到東西和其他東西的更多關連,或許是和我們的關連,就像是我們看到舞者不是身體自己,而是他就和我們一樣有動作,在動作,不是許多個不同的姿態,就像是我們又看到了一棵樹的隨風擺動、隨時間的生長,我們看到的是所有事物,在生活裡的。現在我知道了,姿勢只是我們的生活裡的一個頓點,在我們生活裡,質量並不這樣擺置到我們面前成為在我們面前的東西自己。
Cédric Andrieux最後提到了他怎麼和Jerome開始“Cédric Andrieux"的事,也就是我們還在看的演出。他說,這是在一次火車上偶遇的談話,他邀請他到排練室,要他開始講他自己的過去。現在,他和我們說,他感覺到他在這個演出裡,他好像能重新去整理他曾經做過的許多事,關於他是怎麼成為一個舞者的事,現在他知道了他和Merce工作最特別的事是:他能在執行指示的時候,專注在他的身體上,在技術上,他覺得這是他確實覺得很愉快的時候。而現在,我感覺到他在Jerome Bel“Cédric Andrieux"裡也是愉快的。我於是又想到了Jerome Bel最後一場演出或許真的就是最後一場演出,因為在“Cédric Andrieux"裡,Cédric Andrieux就是他,他就是Cédric Andrieux,沒有扮演,他就是他自己。然而,或許也不是。我又想到,他是否在扮演自己,過去的自己,在十幾、二十幾歲的自己、在巴黎、在紐約的自己。在他跳舞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是否掉進了他自己的回憶裡,無論如何,我感覺到他用他的身體在記憶,當他示範、跳了這麼多支舞的時候,而就在他一個人演出我會一直看著你這首歌的時候,我看著他,雖然他什麼都沒有做,就只是站著,然後不斷看著我們,他微笑,他扮演。他說,他在演出這支舞的時候,有時候看到的是無聊的觀眾、有時看到的是投入的觀眾。雖然他確實說了許多話,我卻感覺到,他是用身體重又演出了他用身體裝滿在他的身體裡的記憶。我於是想到Jerome Bel最後一場演出裡曾經上台說:我不是Jerome Bel
2 Comments
  1. 謝謝你的閱讀,我總是寫得太長。還有,我總是寫太慢,卻常想得太快,我的手總是在費力的追趕我的腦袋。有時候,一些讓我真的感受到什麼、想說些什麼的作品,我卻無法寫出什麼。在無法完成的文章裡,我總是開始了幾句話卻就斷了,塗塗改改的無法前進。我發現感受是比想更難追趕得上的。就像是Jiri Kylian。或許還是要試試。或許最難寫出的是一種介於感受與想這中間的什麼。就像是許多仍在記憶裡,卻不在紙上的作品。我喜歡Jerome Bel的這支舞,我喜歡他的直接。我知道,我這篇過長的文章裡有太多太多的"然後"、"隨後"、"他說"等等,然而我所試著要追趕上的,確實是我在當時邊看邊聽邊想的一個過程,一個經驗,當然我又反覆的想了很多次。在記憶裡。在一次次追趕過程裡,我發現我的神經容易變得衰弱。就像我現在手在寫的William Forsythe,緩慢得讓我懷疑這會不會又是無法完成的一篇文章。他對我就像是一個謎語,有答案嗎?我只希望能我寫得出這個謎語就夠了。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