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之下,劇場無所不在--表演藝術記錄攝影師許斌

文字: 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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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沒有的,在劇照裡面會有;但心裡面有的,在排練場裡就會有。」六月底,小劇場學校策辦的共學講堂上,從事表演藝術攝影多年的許斌大哥在一開始就丟出這句話,為他接下來陸續播放的排練場影像,排練甚於演出的攝影理念,以及他看見、聽到的那些關於人、生命、時代的故事,揭開序幕。而這個故事,非常非常長,就像許多小說一樣,需要從「很多很多年以前」說起…… 

「我讀他的專題報導,看過他拒絕收紅包,覺得當記者好像可以為弱勢者做一點事。」受到任職地方記者的父親影響,許斌大哥高中時就想成為一名記者。後來聯考第三次,他終於考入夜大,不過是文化大學中文系,二年級才順利轉入新聞系,接受專業訓練。但他的記者之路仍未展開,大五時他進入公關公司擔任企劃,四年光景,養成他獨立作業的能力。許斌大哥正式擔任記者,是在離開這工作之後的1989年,他進入〈首都早報〉(這也是他唯一待過的報社)擔任攝影記者,正式以攝影為業,那一年,他35歲。 

那時,台灣剛剛解嚴,街頭運動遍地開花,他幾乎每星期都會到街頭,觀察,拍照,偶爾碰上街頭運動中的一些小劇場表演,不意卻也成了他接觸劇場的開端,促使他往後甘願把較多的時間與精神放在記錄小劇場。「報導攝影的精神就是,做這些事情,只是覺得應該去做。」許斌大哥說。 
「排練甚於演出」的攝影理念實踐 
說到許斌大哥的表演藝術攝影工作,要回到1992年《表演藝術》雜誌創刊,主編蕭曼邀他擔任特約攝影,他有更多機會接觸台灣的藝術家、表演團體,以及潛入幕後的機會。台上的光鮮亮麗,對照台下,背著光工作的劇場人們,許斌感到「一般觀眾接收到的就是表演,演完接受掌聲的是演員,最多再加個導演。」而充滿故事的幕後,一般人缺乏管道認識。許斌大哥說:「做劇場是很辛苦的,明明沒錢賺又一直做,應該讓人看到背後的狀況,幫助他們被人看見。」排練場,漸漸成為他攝影的主要場景。 
許斌大哥說:「排練場的空間是一個生命狀態、層次非常豐富的地方。在我眼裡,他們(排練場上的人)起碼呈現兩種角色:每個人除了是他自己,也是劇中的一個角色;導演除了是導演,也是在演導演這個角色。這種狀態,一般觀眾是絕對看不到的。」包含正式演出、舞台空間,前置的身體訓練之種種都是他所言的「排練場」,他在排練場看見的是「生活」,是每個人的「生命狀態」,這是觀眾看演出時無法看見的。慢慢地,他就開始對自己有興趣的團體,持續追蹤拍攝,不計較時間、金錢,其中,王墨林就是他拍攝了十四年的對象。 
1999年的921大地震,時任《亞洲週刊》台灣攝影特派員的許斌大哥,深入災區,盡量去到受災的每一處,隔年王墨林創作《黑洞》,《表演藝術》派他前往攝影採訪,他因而了解到這齣戲與921大地震有關,也看到作品通過地震,指認政治、社會的深層問題,於是他主動向王墨林提出要記錄這整齣戲發展的過程,這一記錄,就記錄到現在。「我平常是一個攝影記者,接觸的是人最真實的生命狀態,然後再回過頭來拍劇場,特別是拍排練的時候,那種感覺更深刻。」許斌大哥如此回應王墨林的《黑洞》創作系列。也從這齣戲開始,他將排練場影像展示於演出現場,讓觀眾有更多的機會,看見不為人知的幕後實況。 
回看許斌大哥於2006年為當時罹癌的王墨林,發起的「浮生墨劇--王墨林影像展」暨義賣活動,更可以看到一位攝影家如何將他的「排練場--生活」攝影意念加以貫徹。2012年,王墨林則藉為《20X25表演藝術攝影集》撰寫專文之機,表達觀看許斌攝影的心境:「看一齣戲的現場感是不可以被破壞的,但是劇照卻是殘留下許多片斷的瞬間,因此現場我們無法定格的瞬間感,反而在劇照裡一一都被顯現出來…憑許斌拍過的一張『劇照』,我即使遺忘了導演筆記,也仍將記得我曾瀏覽過那一片既寂寞又灰暗的風景。」 
排練場的影像,求的是真誠、真情、真實 
兩人通過小劇場與攝影而長久交往的情誼,一路將許斌大哥帶到澳門。去年,澳門藝術節委託身體氣象館製作《長夜漫漫路迢迢》,許斌大哥也隨之前往,澳門方因而發現許斌充滿意境與生命體會的攝影,進一步邀請他於今年的澳門藝術節,主持長達一個月的舞台攝影工作坊,他不在乎學員是否具有專業攝影經歷,不在乎他們拿的相機等級,甚至有一位沒有自己的相機的學員,向朋友借來舊式錄影機,畫質非常低,對攝影也很陌生,結果拍出來的照片有80%都失焦,「但其實他每一張失焦的照片都有劇場的生命,只是怎麼去跟他說明」。相較於技術、美感,他在乎的是照片裡有沒有劇場的生命,於是他帶著這群學員,出入藝術節演出節目的各排練場,實作與討論先於理論,也請澳門方在每一檔演出前台設置看板,精選學員的攝影成果。
劇場的生命,又可接著許斌大哥說的這段話:「我對硬體、器材滿笨,也花不起錢去買最好的數位相機,用的是中價位。我覺得過得去,過得去是因為我不在乎,我的重點不是放在畫質或者是粒質,甚至有時候那粗糙的畫質,可能讓我拍某些戲的時候才能呈現出來,戲裡面的內在的東西。」而他說,社會與劇場兩端的歷練,使他會將兩者交互運用,在新聞現場,他可以採用劇場的影像形式拍攝,在劇場,可能又用新聞現場的姿態進行記錄。劇場與社會,在他的眼裡,像是「生活」的總成,而他並非用構圖、美感去框住眼前悄悄發生的一切,而是以自己的生命經歷與狀態,與之對應。「一般拍劇照求的是美,要好看;排練場的影像,求的是三個真--真誠、真情、真實。」許斌說。 
「劇場是集體創作的呈現,包括導演、舞台設計、演員、燈光,甚至幕後、就是Crew。然後攝影者去做類似翻拍的行為,所以,我不認為這是屬於攝影者的作品,相對的,要在劇照當中要呈現屬於攝影者個人的東西,難度也增加許多。」許斌大哥的報導攝影理念,認為「取之於何處,用之於何處」,他樂於分享攝影成果、版權,樂於用他的攝影,為其他人發聲。讓人不禁感覺到,這裡面仍有一種從一而終的「記者理想」的公義精神,也有戒/解嚴世代的人文底氣。 
採訪隔天,許斌大哥傳來訊息:「請勿說我是攝影家…… 」。我倒想起許斌大哥說的,他在台南佳里的童年經驗,那時他的姨丈同時經營佳里舊戲院與佳里新戲院,舊戲院通常演歌仔戲、布袋戲、新劇,新戲院則以放映電影為主,小學時期的他幾乎天天看戲,甚至跑進放映室,直到初中得進台南市就讀,才結束這段日子。
 從一名小小觀眾,到現在成為重要的,守護(請容我這樣形容)小劇場的表演藝術攝影者,不變的是許斌大哥那份對台前幕後的熱情,而台前幕後不侷限於劇場,就像他在共學講堂上,這樣回覆一位聽眾的提問:「所謂的劇場對我來講是無處不在,每一張照片你都可以認為是生活照也是劇照,那就是你生命的劇照。我們每一個人這一輩子都在演起碼一個角色,你自己;甚至,你同時演兩個角色,可能在公司你是董事長,但回到家你可能是一個,抱小孩子餵奶的父親。」 
※原刊於《PAR表演藝術》第260期(20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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