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的情結《荒原》觀後

作者:陳柏偉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時間:12月17日晚間7:30

我邊看著《荒原》邊搖頭。或許這樣才能呼應每次遇到王墨林看完戲,他第一句脫口而出的話總是: 「難看死了! 」「沒天份!」

很多人看完《荒原》很感動,但我感動不起來,甚至覺得大墨有點可悲。

大墨在1998年公娼抗爭時,被我們邀請一起來協助公娼的文化行動。他很認真地理解抗爭的脈絡,然後說 :「就報告吧,把你們的生命報告出來,這就是報告劇! 」公娼阿姨和我們這種社運份子的腦袋實在是不理解報告怎麼算是一場戲。就連「王墨林」這種名字,也讓阿姨們難以理解。我記得愛動物的白蘭脫口而出 :「是馬來膜的膜嗎? 」大墨靦腆笑著說 :「對對,馬來膜的膜」,在抗爭的那段期間,王墨林的外號就成了「馬來膜」。

我們終究沒有用報告把劇演出來,但是用了另一個馬來膜說的概念 :把劇當作社會行動,把社會行動當做劇給演出來。公娼自救會展開了多場的行動劇,在夜市、在鬧區,邊演戲邊和路人對話,一直到日日春協會成立後,還發展了「大小昆昆」行動劇系列,直接在街頭和路人談起了性、性壓抑、性產業。

《荒原》裡的兩個主角躲入以記憶碎片堆造起來的密室中。一個外省人,一個本省人; 一個統派、一個獨派; 一個永遠待在基層、一個進入了權力核心但隨即失望退出…。兩人共有的是80年代社運的激情和革命終究沒有發生的失落,他們一起在劇的開場裡以一個「思想導師」的去世釀造了革命的失敗氛圍。劇裡二人的相異,說穿了就是「統/獨」爭議。這也是老墨處理《荒原》劇中最激情的一幕: 柱子和阿彬的扭打那樣的真實,真實到你不得不仔細辨明兩人的矛盾根本不是「革命或不革命」、「進入體制或是堅持在街頭」,他們的扭打體現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社運界「統/獨」分裂。

但在現實政治裡,被指涉統的「勞動黨」和獨的「新潮流」現在根本不會為這個分裂而痛苦。「統/獨」情感的矛盾是發生在大墨這個遠離了現實政治鬥爭場域的前革命者心中。柱子和阿彬,兩個都是大墨自己。

我因此看著這個痛苦但邊失望地搖頭。

我抱持著「想知道王墨林心裡怎麼想」的動力第一次進入了實驗劇場。大墨做為一個持續在文化政治上進行鬥爭的左翼前輩,對政治的想像卻還停留在20年前的分裂場景,這就是可悲之處。他緊抓著二十年前的撕裂,而誤以為這個世界因此停滯而灰色。這是單一場景的《荒原》,沒有歷史感,只有被當做資源回收品的記憶的片斷《荒原》刻意忘了睜開眼睛往外看,忘了現實世界裡,充滿動能的鬥爭從來沒有停止過( 但這些鬥爭,絕大部份不是80年代那種誤認社會運動為奪權革命的樂觀想像)。

這種脫離現實的灰暗,最終也只能在灰暗中埋葬自己。就像柱子氣憤地以紙堆把唯一的出口封住,最後也被自己所堆藏的資料給砸死。

我邊搖頭邊理解自己的「無法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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