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劇場需要的「紅氣球」 ——偶偶偶劇團《後院的奇幻王國》的啟發

文字: 謝鴻文
網站: 兒童節的派對

史前時期的人類文明,從狩獵、生食,到從自然取材,將陶土、石頭、木材等東西創造成生活用品,還懂得用火烹食,把文明推向新紀元,此一創造行為,構成了藝術的要件,也宣示了人類與動物的分野。

兒童的身心發展,某種程度而言,也像人類文明歷史的演進。兒童從出生後什麼都不懂的無知狀態,感官逐漸接受各種刺激,大腦活化運作,然後他們開始遊戲,開 始在他們的世界製造法則,開始建構他們非語言或語言的溝通,開始啟動他們的認知想像,一個原本無生命的物品,於是被他們擬人化,有了生命氣息,甚至像有意識的存在個體,可以成為他們心理情感依附之所在。

兒童把物品賦予功能與想像的行為,此創造力的表現,為他們打開體驗藝術的第一道門。

法國人類學家克勞德.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曾經說過:「小型物件固有一種美學特質。」這即是小而美的道理,當現在許多兒童劇場喜歡做「大」,以大排場、大道具為噱頭,偶 偶偶劇團反其道而行,近年來的作品標舉是「物品劇場」,以各式物品為偶演出,「小」就是他們最明晰的標誌了。《後院的奇幻王國》這齣戲也不例外,把物品劇 場具備點石成金的效果發揮得淋漓盡致。

《後院的奇幻王國》這齣戲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兩個女人各自在自家後院曬衣服,不久飄來一個紅色氣球,凡被紅氣球碰到的衣物,瞬間如中了魔法都活起來,例如 「求愛」這場戲是男外套、男T恤和女洋裝互相吸引,最後男外套贏取女洋裝芳心,共跳一支舞後離開。由於這一段表現的衣服皆是成人款,因此成了成人世界中三 角愛情的指涉;女洋裝跟著男外套走,似有愛富嫌貧,或看重英俊男色的傾向,這樣的價值觀顯現值得批判思考。或如「親子」是一件男外套、女上衣及兒童服好像 一家三口爸媽帶小孩出來玩,小孩打一個噴嚏後,象徵爸媽的男外套和女上衣趕緊把自己加在兒童服上面,最後連帽子、圍巾都加上去了,小孩承受不住不禁跌一 跤。看到這一段,實也反應了現代父母教養的病徵,即對孩子保護干預過度,使孩子失去抵抗能力,失去面對事情的解決能力,失去忍受挫敗的能力。

這兩段演出,就表演形式而言,對兒童觀眾來說不難懂,也能看出有穿黑衣的演員在操作衣物表演的趣味;然而其背後承載的意涵,其實是很成人觀點的,通常成人 觀點介入兒童戲劇中,容易產生嚴肅說教,抑或情節脫離兒童生活、悖離兒童意識,「求愛」便有悖離兒童意識的危險。但這個議題雖然不該是產生於兒童意識,卻 又不表示兒童不懂,諸多電視劇裡俯拾皆是這樣價值偏差的劇情描寫,那些被薰染過的兒童,提早接受而世故早熟,這當中有頗複雜的童年社會學現象可再論述,我 最直接想到的便是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童年的消逝》提出的基本觀點:電子信息環境正在讓兒童消逝,「成人化的兒童」變成一種常態。

劇場的聲光刺激感受不如電影電視,遂讓「成人化的兒童」很快遠離兒童劇場,因為那已不符他們的慾望需求。長久以來我觀察到台灣兒童劇場的演出兒童觀眾大部 分在小學低年級之前,也就是說「成人化的兒童」普遍存在,使得兒童劇場僅能吸引到低幼族群,可是這群低幼兒童,我衷心期盼這個場域還能成為守護他們純真心 靈的淨地,讓創作者純粹的創意想像與觀者的想像投入一起激盪共振。所以像「競爭」敘述四件衣物在互相炫耀比較自己的美麗,最後誰也不是最美麗;「友情」裡 兩條褲子把曬衣竿當作溜冰場;「樂園」中的布偶使曬衣架幻化成旋轉木馬玩耍;「互助」出現的兩條褲子在狂風吹襲中還能不畏艱難共同合作抵抗強風肆虐……, 這幾場戲營造的幻想氛圍,就很契合兒童意識與身心發展經驗,不說教但又將道理融入其中。

1956年法國導演阿爾貝特.拉摩里斯(Albert Lamorisse)執導的《紅氣球》描寫兒童內心的孤寂,把偶然飄飛而至的紅氣球當成寵物,甚至是朋友一般的陪伴玩樂,使得每日單調乏味的生活有了自由 喜樂的新氣息。鮮豔明亮的紅色,與氣球的輕盈,充滿活力自在、輕鬆活潑的生命力特質,本來便應該是兒童形象的象徵。只是受了社會、學校、家庭過度的規訓, 以及前述電子媒體興盛使兒童過早成人化,因而失去了本來該有的生命力。巧合的是《後院的奇幻王國》這齣戲中引發情節轉變非常關鍵的物品亦是紅氣球,這也算 是一種向經典致敬的方式吧。《後院的奇幻王國》裡的紅氣球,引導想像,鬆解思維的束縛,看物品擬人化後拋棄原貌,組織更多驚奇新樣態,紅氣球雖然只是短暫 剎那的出現,但在我看來,它形同這齣戲的導演,為我們召喚逝去的童心,為我們的兒童劇場灌注了新鮮飽滿的生命力。

我們的兒童劇場都需要依賴擁抱這個「紅氣球」,而且永恆不滅不破。

@演出時間:2011年6月26日
@演出地點:台北市立社教館文山分館兒童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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