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兒童劇把把脈

文字: 謝鴻文

2010年年底,我看了一場某學院進修部幼保系的畢業公演《愛收禮物的國王》。這些進修部的同學認真投入演出的精神,當然是值得嘉許的。然而,當一齣學生製作搬上校外的公開大型舞台,我不得不用嚴謹的藝術審美來為這齣戲把脈:《愛收禮物的國王》反應的諸多問題,恰好是幼教工作主導下的台灣兒童劇最畸形醜怪的常態。
《愛收禮物的國王》改編自圖畫書《拼被人送的禮》,從改編的劇名不難看出,主角已從原著的拼被人改成國王,改編的敘事主線就從國王出發,並透過「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王國裡有一個愛收禮物的國王」旁白揭幕。用旁白說故事,或另外設計一個說書人(通常還會自號某某姐姐/哥哥)以故事說唱方式開場,這些被習以為常的橋段,乍看沒什麼問題,可是數十年如一日的老調重覆,失去創意便是一個大問題。

兒童劇作為一種藝術表現形式,創意是它必須時時補充的新鮮活氧。當新鮮活氧一開場就消失了,戲的沉悶無生氣就不在話下。

《愛收禮物的國王》接著劇情的重點全擺在國王生日收禮的情節,三個增加出來的大臣角色在國王身邊不停巴結國王,但既然敘述說是外國使節送的禮物,又不是大臣送的,何須搞出他們全部成了逢迎拍馬的樣子?
國王對所有禮物都不滿意,心情鬱悶至極,劇情跟著跳到國王去找拼被人要禮物。這裡呈現了改編作品易見的盲點——即前後文本脈絡意義凌亂不完整。如果我們回到原著來看,整個敘事邏輯是很清楚的:先引出拼被人住的地方,還有她日夜不停縫製美麗拼被,再送給需要的人的慈善身影;接續才介紹愛收禮物的國王,國王宣佈每年要過兩次生日而向全天下的人廣收禮物,幾年下來唯獨拼被人沒送過禮物給他,於是國王去找拼被人就合情合理。但改編的《愛收禮物的國王》,一開始敘述主軸就偏差了,國王突然去找拼被人的行為就顯得莫名其妙。

還好接下來的情節就跟著原著走,拼被人因為拒絕國王要求,被丟到熊洞、小島卻都平安無事。可惜好景不常,往下的情節只能用荒腔走板來形容。實在很難想像,一直都很有威嚴派頭,走路甩手跨步像八家將的國王,怎麼會因為拼被人再三跟他說要把禮物都送出去,才會得到拼被,國王不依,突然坐到地上蹭腿耍賴哭喊著要禮物,那舉動簡直像三歲以下被寵壞的小孩,面對這樣荒唐的表演實在讓人無言以對。演員的身體要傳達情緒,但這樣的表演模式既不好笑,更不符情理,驟變之突然,完全把角色幼稚化,反而提供兒童觀眾極負面的參考樣本。隨後不到幾秒鐘,國王又忽然站起身,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然後對自己(也對觀眾)說起教來,此時司儀突然冒出來宣佈:「國王要下去送禮物了!」於是國王走下舞台發糖果,場面一片混亂……。

戲就這樣結束了?我心底馬上冒出一連串問號。不過,這齣戲是真的就這麼結束了。我常批評台灣兒童劇刻意為和觀眾互動而互動,但那些互動都無關於戲本身,只是能夠把劇場氣氛炒得很熱,可是當一齣戲只能像同樂會、像綜藝晚會時,這齣戲的藝術性也就死了。

《拼被人送的禮》真正重要的意涵其實是被《愛收禮物的國王》省略的後半段,國王醒覺後把自己所有東西送出去,他每送一個禮物,就請麻雀回去告訴拼被人,他因而看見世界各地都變成微笑(多詩意美好的情節,可惜這齣戲全看不見);國王在身無一物時,才如願收到拼被人送的拼被,國王說:「我可能看起來窮,可是,我的內心滿滿的幸福記憶,都是贈送與接納所帶來的。」這是生命經歷事件後擁有的智慧,閃爍動人,更耐人尋味的是國王最後把寶座送給拼被人,他丟棄了權勢的象徵,在無的狀態中領略內心喜悅恆在的有,故事的餘韻與哲思
竟都被裁去了,我不得不說編劇完全沒讀懂這本圖畫書。

因此,《愛收禮物的國王》終究只是一齣看起有圓滿結局的喜劇。孩子嘻嘻哈哈領到糖果之後,什麼啟發感動都沒有。

談完劇情、表演上的病癥,再來說一個我看了很感慨的部分。這齣戲花了不少錢去承租華麗的服飾,佈景相較之下實在簡陋寒酸。壁報紙剪出花椰菜狀的樹,數朵造型一致一個圓心、梅花狀五瓣的花,還有一堆草,這些都是幼稚園、小學教室佈置常見的裝飾設計,呆板,欠缺美感。我不禁要問:我們給兒童的藝術教育、視覺美感只能停留在這個層次嗎?

從這齣戲放大到台灣許多專業兒童劇團的演出,依我多年的觀察病兆俱差不多,問題根源不在我們沒有兒童劇創作人才,而是這些創作的大人如何運用想像力與創造力,還有不要把兒童想得太幼稚好矇騙,以誠敬之心面對,才是改善的藥方。

◎刊於《兒童哲學》第4期,201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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