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台北藝穗節看戲全紀錄

文字: 鄒欣寧

作者:鄒欣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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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今年藝穗節擔任看戲大隊寫心得的7齣戲。因臥病在床和記性差漏了2部,還看了大東的《壞鞋子》,但因不屬於看戲大隊的預訂節目,所以偷懶沒寫。整體心得是比去年首次當看戲大隊的經驗好,其一,這屆有許多臥虎藏龍的「資深新人」(比如大東就是);其二,臥虎藏龍們對於表演有許多實驗性的實踐,從空間應用到演出的突破類別/型都是,無論喜不喜歡作品,這種試探摸索帶來的新鮮感,之於我都是快樂的。

我挑選節目的原則非常簡單,就是被節目冊裡的宣傳文字騙。但是,寫的太含糊、太情緒渲染的文案不選(表示年輕團隊很可能在寫的時候都還不知道自己要幹嘛)。幾乎避開所有經典文本的演出,這是去年被驚嚇多次習得的教訓(沒有足夠人生經驗生搬硬套寫實文本,往往造就一堆慘劇)。看到臥虎藏龍的名字幾乎都會選,因為踩地雷機率大減(陳韻如大東劉淑娟還有隱藏在團隊中的柯德峰和余彥芳)。可惜時間不允許的節目很多,能看的有限。還有一齣衝著小酒館表演而去的佛朗明哥表演,以及滿足窺淫癖的SM秀(現場還被顯然不是劇場咖的觀眾搭訕,也是個獨特的體驗)。

以下,7篇全記錄。

2011/09/10,臥龍貳玖,《蛇的練習》

這是一個聲音很多的演出。開場頗令人驚豔,以妓女、抽菸點出表演者的本質,令人期待接下來將呈現眼前的表演生涯;然而緊接著一場捷運上的生活小省思,又岔入另一條蹊徑。此後,表演者提供觀者大量的身段、聲音、情境表演,確可看見她的身/聲有大量且豐富的經驗與技巧累積,加上狹長可製造眾多表情的空間,以及大量的生活環境音效、不同語言的呢喃或歌唱,元素是很豐富,但演出整體始終壟罩在一團霧茫茫的空氣(或說氛圍)中。

末了,演員以將心掏出來送給所愛的人,表演者與觀者之間的關係不言而喻,卻徒然給我一種「你把心交給我,我卻不知自己為何被示愛」的尷尬。

2011/09/09,卡米地俱樂部,《你就是最佳SM男女主角》
看這個表演時,我必須不斷「位移」自己的觀看角度。多數時刻把自己當成觀看「邪典電影」(CULT FILM)的觀眾──不只因為演出的特殊題材,也才能把現場的整體氛圍包納進去,解釋我所感受到的一切。否則無以解釋,那種從排隊進場就瀰漫的特殊氣氛:一種同好參與祕儀般的感覺。演出從坐席間眾人彼此打量的目光就開始了。

也因為是邪典,很難用主流價值去衡量場上發生的一切是否「合乎專業表演」。儘管有著戲劇框架:一場SM電影的演員徵選會,但濃厚的奇觀或祕儀感,讓場上一切看似不專業的都成立:主持人假裝聲音時有時無的麥克風很正常。缺乏邏輯和連貫感的劇情。在這裡追究這些缺憾,就像問A片中的素人女優為什麼一直盯著鏡頭或進行奇怪的訪問一樣不必要。

演出以綁縛秀做為序曲,接著是不同的SM癖好以參加選角為由上場展現:打屁股與被打的;狗和調教師的角色扮演;鞭打、針刺、浸水……不同類型的施虐與被虐。串場的對話大多只為交代,於是真正的表演往往現身於痛苦/歡愉的製造過程中──表演者被虐時的肢體與面容,才是表演見真章的所在。

對我來說,最好看的兩個段落,是名為「小童」的女子和扮演她內在聲音的男裝女自敘為何成為被虐者的回憶,以及一個施虐女王其實想當被虐者,由另一女子充當施虐者的「圓夢過程」。前者在角色進行描述的表演極富說服力,可以感覺到被虐者「越痛越存在」幽闇深邃的內心。後者則是整場SM傾向奇觀而不見情慾的表演中,讓我感受到「那當中確實有慾望流動啊!」的段落,除了針刺見血的強烈感官印象,被虐表演者從面部到身體的表情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

然而回到對這個「表演」的建議或意見,我好奇的是,難道這樣的演出要具備戲劇框架,就只能套用「A片導演徵選演員」這樣的方式嗎?確實這個設定能滿足全體窺淫的目的,但總覺得太理所當然了,也不夠「在地」。找到一個更合適的戲劇框架,也許是表演團體想繼續朝向「專業演出」可好好考慮的。
  
SQUAT臨蹲-不設限房 (2011臺北藝穗節Taipei Fringe)2011/09/02,廢墟學院,《SQUAT臨蹲》

這場表演創造的觀眾、空間、表演者三方關係非常吸引人。從展覽到表演、從觀看到互動,循序漸進的設計,加上觀眾在大多時刻可隨意走動、自由選擇和表演(者)之間的關係,是令人難忘的經驗。

二樓關於空間歷史與使用權力的展覽銜接到男女表演者的肢體表演,是我感覺較有連結性的段落。表演者之間推擠抗衡的鬆緊拿捏得宜(再多一點就會掉進「只有」性別暴力的詮釋),壓抑的逼仄,讓人看得喘不過氣。

三樓單眼雙身女子的表演和音樂表演,雖也有意思,但與前面的演出關聯性斷了線,導致整場演出雖照顧了觀眾在觀看歷程中的感受,但最終欠缺一個整體概念的指向,是我認為比較可惜的。

2011/09/01 ,臺北國際藝術村屋頂,《看見》

開場三個舞者玩弄桌燈的明暗和彼此關係,表演空間四周除了舞台燈光外,也裝置了日光燈、立燈、小桌燈等,以燈暗示觀眾「看見」的主題。舞者的肢體似在尋找移動的可能,最終變成街舞似的動作,但中間多次穿插「在繪製的框框裡有限舞動」的片段。在舞蹈之外,中間還穿插了一段魔術表演。

看見/看不見、真實/幻象、藝術/表演、動作/舞蹈、框架內/外……感覺得出創作者想處理、表達的議題,可惜線索太枝節蔓生,模糊了焦點,雖然形式有趣、舞者陳韻如的肢體表現秀異,但看完演出,對於「我看見了什麼」,難免有蜻蜓點水、不著邊際之感,可惜。

2011/08/31 ,學校咖啡,《譜》

這是一場令我錯覺在舞蹈系教室看學生排練的演出。工作人員在開演前仍穿過舞台到後方的門內放鞋子。我以為這是表演但不是。舞者出場後,上下場的門依然開著,持續干擾整體視覺–而這不是刻意為之的實驗或表演的一部分。

內容是三段現場鋼琴伴奏的舞蹈,各自沒有相關性。第一段是童歌組曲,女舞者展現一系列動作組合;第二段是男女雙人舞,第三段看似舞者在場上進行一場即興演出。從音樂到舞蹈身體到作品,我看不出關聯性,想問的是:除了展現你們是能跳舞的舞者之外,你們還想對世界訴說什麼以至於得做這個作品?除了身體之外,你們在乎從觀眾的位置看見什麼嗎?

唯一的男舞者無論肢體和情感的表現力皆屬鶴立雞群,卻也曝露了演出整體的嚴重失衡。

2011/08/30 ,貳拾陸巷,《歌唱小酒館》

這是一個漸入佳境,結尾卻讓觀眾跌到地上的表演。非常可惜。

一齣舞劇,講的是小酒館裡,老闆娘、OL、龐克少女「愛到卡慘死」所以歌舞明志、療傷的故事。舞劇難在舞者不只舞藝精湛,還要會演;編導也得有將舞蹈揉進劇情、角色而不突兀斷裂的能力。前半段舞者演戲時,令人坐立不安,但中段OL喝醉後的狂舞段落開始則令人驚喜──短髮幹練的OL舞者形象固然不同於身著紅色衫裙、給人傳統佛朗明哥印象的老闆娘,卻能結合個人的喜劇質地,顛覆佛朗明哥陰鬱濃重的情調,呈現出歡快、有台北氣質的佛朗明哥。接著上場的龐克少女也能跳出有角色性格的舞,可惜老闆娘在旁互動,酒醉瘋癲有餘,卻看不出情緒和戲在哪裡,削弱了張力。

結尾三位跳舞洩憤的女人下場,歌者和樂手一句:人都跑光了嗎?便無厘頭起身散場,我聽到好幾位觀眾低呼:怎麼這樣結束??前面營造的酒館戲劇氣氛盡毀,一齣舞「劇」,恐怕還是得多花心思,謹慎布局,而場上眾人都是舞劇的表演者,切莫放空恍神,台下觀眾眼睛很尖的!

2011/08/29 ,Gallery,《10 SEC

我必須說,是欣賞編導概念和勇氣的。而演出前的宣告:「觀眾如有3G手機可隨時上網登入臉書與演員互動」,對我來說無疑水果攤高呼「不甜退錢!」,更是篤定的魄力。(或我過分解讀了創作者意圖?)

創作者若非對存在於劇場的現場表演非常信任,就是連劇場之所以抓住觀眾的元素都想拿來革命、拿來質疑。

劇情很簡單:三個遭受情傷角色在各自房間裡上臉書、開視訊和網友互相嘴砲冷笑話取暖,但最終,語言的力量無法消解失落感。他們甚至不在現實中認識彼此。

我最大的質疑是,一定要虛擬三個「寫實人物」嗎?以演出效果來看,就算被置換為三個北藝大戲劇系的學生也成立──演員的身體質地、臉書上曝露的生活面向和劇情,都無法支撐角色、使角色和表演具說服力。

當創作者順應潮流、針砭時勢地把網路/臉書迎入劇場,卻低估了它們作為角色對現場表演的拉鋸力,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我坦白招認,並不知道劇中人「王小明」怎麼從讓三人情傷角色變成他們八卦的社會新聞對象,因為當演員們丟出這「重要」資訊時,我正在臉書上打卡(「藝穗中~」),然後瀏覽角色們不太豐富的塗鴉牆(公開的角色自傳作業)。作為這樣的劇場觀眾,我毫無罪惡感,卻一點也不開心起來。

由衷希望持續為此形式找到更成功的手法,加油!

P.S請慎重考慮有大量旁白卻沒有好的音響/播放空間會給觀眾帶來的不悅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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