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劇評】孟小冬

文/高仰凡

演出地點:台北.城市舞台

演出時間:2011.10.21(五)19:30pm
導演:李小平
演員:魏海敏、唐文華、盛鑑,及國光眾家演員們
星星數:五顆星

【是「冬皇」也是「魏海敏」】

魏海敏再演《孟小冬》,錯過了上一次的演出,這回早早就買了票,排開所有的工作與雜事,再怎樣也得進劇場看一次魏海敏如何「演」活孟小冬。大部分的觀眾,除了對京劇熟稔的朋友之外,開始熟悉「孟小冬」,或許是因為前幾年《梅蘭芳》電影的關係。在電影中,章子怡是不是「恰如其份」地演好了孟小冬?那時,尚不敢言;如今想來,倒挺合適。

找出上次魏海敏飾演《孟小冬》的youtube片段,從服裝、造型、舞台設計……等方面,與這次相較之下,有了不同的詮釋與改變,相信這次的「變化」,是更好的,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觀眾聽見年邁的孟小冬傳來的聲音:「聲音,我聽見……的聲音。」「我要尋找『聲音』。」這樣的開頭,是有趣、引人入勝的。魏海敏的登場,穿的是一襲水藍色的旗袍,穠纖合度;有著高雅不俗的氣質,這是我印象中的孟小冬。

早在進劇場看戲之前,就已先拜讀《梅蘭芳與孟小冬》一書。 為的就是不想讓電影的「印象」,影響觀戲的主觀想法;當然,也是身為一個「研究者」該有的為學態度。所幸,還好有先做過事前的準備功課,讓人在觀戲的同時,更能夠進入導演李小平與編劇王安祈的「浪漫」「空間」。

舞台上佇立著一棵「高聳入天」的「梧桐樹」,是「意象」,也是「真實」。若是文人雅士,家門前似乎不是種著竹子,就是植棵梧桐。我認為小平(哥)導演的「導演手法」又再進一步、更上層樓,愈發「成熟」與游刃有餘了。從演員服裝與造型,到舞台設計,以及「影像」的「應用」,漸漸找到「平衡」,而且能將所有的元素結合得「恰如其分」,「誰」也不會「吃」了「誰」的「戲」。

一直以來的想法與觀念是,如果要使用「影像」,那麼就得讓「影像」能「說」得上「話兒」,能「表現」出「非得用上影像不可,不用不行!!」的概念,在這種「前提」與「目的」之下,「影像」的使用才有意義。如果是純粹的導演手法就可以做出「影像」的「功能」,那麼,寧可不用,也省得搬了石頭來砸傷自己的腳。「影像」的部分請容我待會兒再提,先談「舞台設計」。

我特別受到台上那棵「樹」的「吸引」。

把一棵「大樹」放在舞台上,這導演不是「瘋了」,就是「有兩把刷子」,留待眼睛來證明一切。「在戲開演之前,到演完之後,再給評價即可。」是這麼想的。同時,也注意到,「左舞台」的「天幕」,有著一片好大的「留白」。

「虛實掩映」。虛實掩映,一直是中國戲曲的「特色」。在空蕩蕩的舞台上,用「一桌二椅」,用文武場,可以「千變萬化」,富含想像力,也是我最愛的部分。一開始沒有料想到那片「留白」是待會兒要打上投影的「影像」所在處,就算沒有「影像」,也無妨,不影響觀感;如同南宋山水畫家「馬一角」(馬遠)、「夏半邊」(夏珪),不也喜歡在「畫布」上「留白」嗎?

「聲音」,到底在找什麼「聲音」。

這句話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這不正是我在「課堂」當中,常常與學生講的話嗎?現代人總是忙碌於生活當中,不知道孟小冬、梅蘭芳那時候的「古代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不論是「有形」還是「無形」的「聲音」,都是現在吾輩所「追尋」的「目標」。

「去聽你『心底』的『聲音』。」

有多久時間,沒有去聽自己心裡的聲音?聽見了什麼?沒聽見/有聽見。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對於孟小冬來說,她要找的,可能是自己在藝術上的更高一層樓與有所突破,當然,也是人生的「方向」。就我們來說,不也正是如此?

那時候的孟小冬,已經有了「冬皇」的稱號,仍然「謙和」。一如那襲水藍色的旗袍,既「隆重」又「低調」;正是一種「謙沖自牧」的謙卑態度。即使面對再多的流言蜚語,仍然不失自己個性與作風,這是孟小冬令人激賞之處。

在戲中,與「梅先生」的一段情,對我來說,早已不構成任何吸引力;因為梅先生的「光環」實在太耀眼奪目,而我想看的,是猶如「和氏璧」的「冬皇」。最精彩的,莫過於魏海敏「一趕二」,既演出「余派」(余叔岩)的楊四郎,又演出「梅派」的「銀鏡公主」。

「這樣」的「一趕二」,難度比傳統京劇的「一趕多(二、三、四)」更高。因為在「短時間」之內,就必須由「老生」的行當跳入「青衣」的行當,如果不是自己跟著魏老師學了幾堂京劇表演,吊吊嗓子,唱唱引子與流水板,又怎麼能體會出這當中的「奧妙」與「困難」?!

對傳統戲曲有一點兒認識與了解的人,應該可以分辨得出,京劇行當當中,「老生」與「青衣」聲調起伏的不同,再說明得更清楚一點兒,則是「老生」使用「本嗓」,「青衣」使用「假嗓」,同時「共鳴腔」的位置不同,因此才能表現出人物的個性。「老生」的嗓音沉穩,「青衣」(梅派)的嗓音高亢清亮,要在同一「行當」當中表現不凡,已屬不易;更何況是在兩種「行當」之間的「轉換」;偏偏這「轉換」的時間,中間間隔不到數秒,一個人「分飾」兩角,是「越」過「行當」之別,也是演員自身最大的挑戰。更困難的是,如果在小地方稍有不慎,則整盤皆輸、拿石頭砸自己腳,若真「砸」了,這一下,恐怕不輕。

魏海敏在梅派青衣的表演藝術所下的功夫與苦心,在每一次魏海敏的表現,都再次得到「證明」。如果說魏海敏已經梅派傳人當中,兩岸三地的「第一人」,何不說她是全世界最優秀的梅派藝術家?!既然有一位這麼棒的表演藝術工作者在臺灣的舞台上賣力演出,又怎麼能不繼續支持國光劇團、支持王安祈老師,與李小平導演?又怎麼能不再次期待下一次新編京劇、下一次魏海敏精湛的表現呢?魏海敏在梅派青衣的藝術表現有目共堵,但事實上,魏海敏同樣也是一名優秀的余派老生,在這一次的《孟小冬》,肯定再次讓戲迷們看見不同面向的魏海敏。

如果不是在學校,跟著魏老師學過幾堂京劇表演,學了兩段引子,幾段流水板;如果不是跟著魏老師,一字一句練習,又怎麼能夠體會,孟小冬在向余叔岩拜師學藝時,余叔岸師又是多麼嚴格地在要求孟小冬,單就一個字的「字頭」、「字腹」、「字尾」,又該如何「唱」得好;是「尖字」?還是「團字」?是尖字發音就不能唱成團字;是團字發音就不能唱成是尖字。

余派老生唱工細膩,就是這麼一字一句「磨」出來的,因為誰都可以哼哼唱唱上兩句,但真要下功夫學得好,可不那麼容易。

戲的上半場,魏海敏一個人獨挑大樑,可視作一場個人精彩的SOLO。下半場,上海皇帝杜月笙與余叔岩登唱,同樣精彩。而王安祈老師筆下的孟、杜之情,情真意切,讓在座不少女性觀眾直呼:「當嫁杜月笙。」因為杜月笙是真正給予孟小冬「幸福」的男人,看得觀眾人人稱羨、深受感動。

照片模樣清癯的余叔岩,找了青年演員盛鑑登綱,飾演「回憶場」,是孟小冬腦海中的余叔岩。在「下舞台」一直未至「上舞台」的盛鑑,其扮相,倒與余叔岩的模樣還相似。圍繞在梧桐樹底下的「故事」,是回憶也是故事;是孟小冬的回憶,是盛鑑扮演起說書人的角色,帶著觀眾一同到梧桐樹底下,看余老師教戲、看孟小冬學戲。

影像的處理,有如水墨畫一般地渲染出「效果」,更收畫龍點晴之效。坦白說,再次演出的《孟小冬》,相信一定比第一次來得更加精彩,不僅是戲劇節奏,以及各方面的美術設計,整體的完成度非常高。李小平在導演手法方面更臻成熟、也更進步。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與觀眾要掌聲」,是讓人倒盡胃口之處。演員表現得當,自然會反應在最後的謝幕當中,有不少觀眾起立鼓掌,還有魏海敏的學生在席中呼喊:「魏老師,妳好棒!」「魏老師,我愛妳。」對於其他的觀眾來說,亦是同樣的寫照,只是因為「害羞」尚不敢表達對演員的激賞。在戲的當中,安排一句「我當年的掌聲,比現在還要熱烈。」真不知是孟小冬說的話,還是編劇(或是導演)設計給魏海敏的話,連字幕都打上了,肯定是「事先」的「上下交相賊」,「畫蛇添足」之事,還是少作為妙、少作為佳。雖有「畫蛇添足」,但仍不影響吾人對於此戲的評價。

原始文章:
http://kodance2009.pixnet.net/blog/post/38555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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