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康:男舞者,和你想的不一樣!(Director’s cut)

文字: 鄒欣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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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一群芭蕾流氓吧!

訪談開始不多久,便老實巴交地和陳武康坦承:「每次走進驫,心裡都會浮現恐慌感」,這位戴著頭巾、滿臉鬍髭的舞團藝術總監一臉不解,「是我們汗臭味太重嗎?還是因為說話大聲?」
可能都是,但也不只是。一番討論後,陳武康推敲出答案:「因為我們有幫派氣質!」

確實,明明敞亮的排練場上播放著悠揚的鋼琴聲,十來個男人穿著軟鞋,姿態典雅地練習芭蕾,卻不時傳出音量蓋過旋律的髒話、喝斥,以及對某人不精確動作的嘲弄。練習結束後,「謝謝學長」、「學弟要加油」不絕於耳,令人誤以為來到軍營或哪個幫派組織,而非一般人想像中優雅綽約的芭蕾練習場。

「當我們說我們是跳舞的,大家都不相信啊,說我們是芭蕾流氓吧!」陳武康哈哈大笑,看來頗滿意這個形容。

舞蹈界普遍來說是個陰盛陽衰的業別,因此八年前創團的驫舞劇場,自始就以「全男舞團」引起廣泛注目。對陳武康、蘇威嘉等人來說,全男的選擇不能說沒有男舞者位居少數弱勢的反動,還出於功利實際的動機,「這些身體沒有月經,不會鬧經痛,排練上力量也差不多,可以嘗試更多動作」,陳武康說。

「男人跳芭蕾真的很屌,我不懂為什麼說它是娘娘腔活動?它要很多力量、耗費很多體力,跳舞的過程很man、很帥……」聽陳武康忿忿不平地辯駁,不難想見作為一個男舞者,某種程度也需不斷抵抗整個社會刻板的性別印象。

不得不感覺,充斥於驫排練場上的幫派氣質,或許就是一種姿態,一種對抗。

 
被女生保護的男舞者

 
一如大部分舞者,陳武康從小習舞,卻不是自己情願的。國小在班上當康樂股長的他愛玩愛鬧愛搞笑,老師勸媽媽帶他去學舞,以為學完舞可以像胡瓜那樣當綜藝主持人的陳武康,陰錯陽差進了芭蕾教室,雖然把跳舞當懲罰,「現在回想起來,就是音樂和簡單的動作跟呼吸,好美。」

身為芭蕾教室唯一的男生,陳武康卻一點也沒受禮遇。更難想像的,是眼前這個大男人如何被全班女生聯合惡整的「慘狀」。

「我國中很痛苦,每天被捉弄。要嘛找不到課桌椅,要嘛書包不見,然後我的dance belt(註:用來保護男舞者生殖器的專門內衣)被她們釘在牆上」,當時陳武康只覺委屈,直到有一天,他的B段班朋友來找,班上女孩們以為是來找陳武康碴的,竟然擋在他前面質問來人:「找我們班陳武康要幹嘛!」

 
「那時候我就覺得,好可愛唷!原來她們這麼關心我」,回顧當時年紀小,那群恰北北女生應該是性別萌芽初期的心態,用捉弄表達對陳武康的關懷,「回想起來很溫馨……我其實是滿被女生保護的。」

 
所謂的保護,還包括感情上的兩性關係。陳武康直言自己幸運,和多年長跑、同是舞蹈工作者的女友,在相處上也非社會常規的「男人是保護者、女人是被保護者」模式。「比如撒嬌,我們撒嬌是同時的。相處時很少強弱、男女對比。」

不相戀、不耍帥的男雙人舞?

話題儘管繞著性別走,除了男舞者這團神秘面紗引人好奇,更因為接下來,陳武康和蘇威嘉這對驫的鎮山之寶哥倆好,即將劇場導演林奕華合作,在舞台上大跳「兩男關係」。

 
陳武康自認是個性別意識不強的人,「就都是人啊!」然而面對擅長解剖兩性文化與社會關係的林奕華,他和蘇威嘉不斷被逼著去想、去討論「性別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武康和蘇威嘉相識十五年,學長學弟的情誼一路到今天的工作夥伴、知交好友,「但我們從沒一起在台上跳過以我們為主的雙人舞」,陳蘇雙人舞的形式決定,林奕華遂亦步亦趨,提出「很多很多」的問題,從裡到外檢索這兩個男人的相處過程、對彼此的態度和感受。

「他問我們怎麼認識的?到底有多認識彼此?過程中才發現,其實我不夠認識威嘉」,他舉了個例子,即使察覺其中一人心情不好,他們也不會以詢問表示關心,而是「欸你看報紙這個新聞好白癡!」拐彎抹角將對方拉出低落的情緒。

有段時間林奕華返港,陳武康和蘇威嘉自行玩起快問快答的遊戲。那一天,兩人說出了很多彼此約略知曉的心情。「威嘉講起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印象很深刻。說我有時是學長、是老師、是玩伴,甚至是爸爸──因為我見到他次數比他爸多」,這些過去模糊的感受一旦訴諸文字,力道強得讓兩個不擅對同性表述心情的男人羞得,「啊啊啊!好噁心!」陳武康哇哇大叫著,縮頭蜷成一團。

 
在身體上,兩人也練習開發更多男人/男舞者的互動。「好比說我們有一次緊緊抱在一起許久。那個對我來說不太一樣。靜靜感受對方。性別這件事情,也許真的是社會給的。雖然我還是會嫌他『你換一下T恤好不好?』他也會說『學長你頭巾有洗嗎?要洗唷!』」

時常以為,舞蹈是一種奇妙的體驗。在這個肉身逐漸隱沒的時代,舞者宛如最後的選民,形諸身體,靠的是千迴百轉無法定義的感性情懷。當兩個男人跳舞,不談同志議題也不賣弄man power,它還可能擦出怎樣的兩男關係?期待陳武康和蘇威嘉以十五年換來的這支雙人舞。

(2012.4 PAR表演藝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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